房门被打开,钻入一股劲风。
虽已是阳春三月,但西北的风没有温柔一说,总是霸道强硬。
清溪抬眸看向来人,眼中无悲无喜。
走至眼前的人并没有介意她的冷淡,依然堆满了笑意:“若是缺了什么就同我说。”
清溪看着妇人,眉头微皱。
这语气里的慈爱与其脸上的坚毅沧桑并不相称。
想着其与母亲一般的年纪,却没有母亲因养尊处优而宽和雍容的状态,心中不免唏嘘,轻轻叹了一气。
算来,她被带到此处已有四日了。
她在出北粟城准备东往的途中被挟持至此处。
自来之后,自己就被困在了屋内不能踏出半步,唯一能有所交谈的是眼前自称是她的生母名唤殷敏之人。
在相见之初,清溪确实觉得她眉眼间确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这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内心震撼。
萧奕和身前告诉她孝懿皇后因自己的生母而死,她与萧奕峥之间隔着血亲深仇。
而眼前的人说她是自己的生母,有那么一刻她确实希望这是真的,不是单纯的因为这个事实会让她与萧奕峥之间的那条鸿沟缩减一些,纵然她并未想过重逢,最重要的原因仅仅是她的血亲还活着。
然而随后而来的理智让她对这个“生母”充满了怀疑。
从还没深入的言谈之中,她很快判断出自己被挟持的目的是为了传闻中的宝藏。
“我们都不必浪费口舌了。”她搁下手上的书。
自己虽被软禁,但待遇还算不错,吃好喝好,还能览书。
殷敏笑容一凝,利索坐下,与清溪相对:“没关系,只不过我们母女分离这些年,往后好歹皆要在一处。”
听到“母女”二字,清溪秀眉微挑,面露反感之色,带着不想再纠缠的冷意,直接道:“别说你不是我的母亲,即便是,我也不可能助你行仅仅满足私欲而至天下苍生不顾之事。”
妇人微愣,叹气摇头道:“你如此说真正是伤我的心。我知道凌家陈家对你有养育之恩,大恩不可忘。但我若不是你生母,我怎会知道如此多的隐秘之事?我怎知当日乐游源上行刺萧辙之事?”
她毫不避讳的提及先帝的名字,带着显而易见的憎恶。
清溪凝眸看着她,久久不语。
在这探究的眼神下,殷敏的躲闪一晃而过,脸上浮出了似是久经沧桑的淡然。
清溪笑了笑,语气和缓下来:“你能知道那么多隐秘之事应是当时局中人,能详细叙述当日乐游源上情形当时应在场。然而这些又怎能证明你就是我的母亲?”
殷敏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很快又紧泯上嘴,不动声色的看着她。
清溪又深叹一气:“其实我真的累了,总是被缠在这些事中不得解脱。”
殷敏微微皱眉,一时不解其语。
清溪低眸,缓缓道:“总之,你不会从我身上得到你想要的,要杀要刮要囚要锁,悉听尊便。”
她一身处红尘之外的沉静,这让殷敏愤然起身。
她在屋中踱步,步伐略显凌乱,来回几番后站停在清溪身前:“你既是不信我也无法,但我说的话也不可更改,明日便与我一同出关吧。”
清溪没有过多反映。
殷敏只得转身离开,关上房门后,清溪听到她与门外的看守叮嘱了几句方才离开。
她这才抬眸,绣眉深锁。
出关?
从数日来的交谈中,她已经能推断出殷敏一群人长期生活的地方应是在西域各国,不可能在大成境内。
甚至殷敏都承认上次琪琪娜在高蕃国内被行刺一事是由她的安排的,只不过她想不到当时清溪也在那座客栈里,还救了琪琪娜一命。
也是那一次,她才知道本因死于皇宫的恒王妃居然还活着。自那时起,她便盯上了清溪。
她说:“我本想你此生荣华富贵,长命安康,我也就知足了。可以为你也死在了他萧家人手上,我怎能不恨?所以,我豁出去了,必须要做点什么,为你父亲,也为你,复仇。”
对于她这种说法,清溪只是淡淡回应:“自小起,我娘对我与兄长的期许有很多,可偏偏从来没有荣华富贵。我想,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或许会有此期许,但这样的期许从来不会出现在第一位。”
当时殷敏愣住了。
“若是要报复大成,又何必牵扯进西域各国。你以为刺杀琪琪娜,挑拨高蕃与乌兰图,西域各国便会战火重燃,大成便也会陷进来?然后呢?就凭你这几个人就能撼动整个王朝?”
殷敏张口要说话,清溪却没给她机会,继续道:“在你口中,我的祖父李源重情重义,为护前朝子嗣不惜背负叛逃骂名,也感谢世宗帝的知遇之恩,自归隐后从未想过做过丝毫对新朝不利之事;生父李临更是豁达通透,认为天下百姓尽安便好,从未动过利用自己的身份行任何危机他人生命之事的念头,也未记恨过自小有婚约的人另嫁他人,最后更是为了保护家人慷慨赴死。那么他所钟爱的妻子又怎会违背其志如你一般置千万人于水火?”
殷敏一时无言,最后给出的回答也只是:“所以他那般好,我只有更恨,为何不给他活路?”
清溪又想起这番对话,疲累感更甚。
她看得出殷敏执念深重,可仔细想想这红尘中人人都有所执,自己又何尝不是困在了心中的一方天地中。
可就算再心累不堪,她还是要极力维护自己所认为的天地大道。
所以如今单枪匹马地她依然要斗智斗勇地坚持下去。
也不知北粟城内的罗九知不知道自己失踪的消息?
罗九此刻当然已然知晓。
实际上在清溪被挟持的第二日,王闯便上了门,虽不曾透露什么,但言语间的询问探究让他敏锐的意识到清溪的身份已然暴露并且应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王闯走后,他迅速采取了行动,联系苏江,但也未第一时间找到清溪的下落。
他心急如焚,万分后悔让其独自上路。
而不久后,北粟城内的老百姓皆得知刚登基不久的新帝即将巡查西北,会再次来到北粟。
这个消息令北粟城可谓一城欢腾,要知道就在几年前当时还是恒王爷的萧奕峥是与他们共守大成北境的战友,其在北粟人民的心中拥有极高的威望。
而他掌权不久出京的第一站便是北粟,那可是代表着在皇帝心中这片土地对他意义非凡啊。
更何况为了这一趟来北粟,皇帝可是取消了已然延迟了一年的宝鼎山祈福大典。
清溪得知此事时,殷敏已经带着她行至了临近北粟的汉海城。
这个地方不比北粟繁荣,阡陌交通也颇为艰难,平日里商客正常的出入关皆不会选择此处,因此出入关的检查也不比北粟严格。
这也正是殷敏选择此处出关的原因。
出乎殷敏预料的是,这一路清溪并未有任何反抗,不声不响的跟着他们走。
萧奕峥即将抵达北粟的消息也在汉海这座小城传遍了。
本打算即刻出关的殷敏听闻此消息,旋即改了主意,带着清溪在一家不起眼的小客栈住下了。
她问:“你觉得他为什么来北粟?”
清溪沉默不语。
起初,她满心疑问,分析了所有的可能性,而其中有一项理由是她此刻既希望又不希望发生的:他为自己而来。
“会不会是因为你?”殷敏脸色肃然。
“我不知道。”清溪语气平和而诚恳。
殷敏看了她许久,开口道:“是或不是都没关系。”
这句话让清溪抬眸不解,眉头一紧。
“恐怕也是天意,既然来了,便做个了结吧。”殷敏嘴角含笑,语气沉稳。
清溪腾的一下起身:“你疯了不成?想自己送上门?就凭你,就凭这几个人?”
“不还有你吗?”
清溪摇摇头:“我以为你懂:在国朝大政面前,个人根本不值一提。”
“那你为何如此激动?”
“我不是为了他,你想要赌的结果根本不可能发生;我是为了你,即便你不是我的生母,但你一定认识他们,趁着大错未铸成,活着不好吗?让跟着你的人活着不好吗?我可以和你走,我们一起出关。”
殷敏直直的看着她,清溪对自己的身份怀疑她第一次没有任何辩解。
半晌,她道:“不赌一赌又怎么知道?”
清溪轻轻合眼,又摇了摇头。
其实她知道自己再说多少都是徒劳。
“或者你现在便告诉我宝藏之地及如何开启,那么你担心的事也不会发生;要不然我便只能去请教请教皇帝小子。”殷敏身子往前凑了凑,沉声道。
清溪讽刺一笑:“真真是愚蠢啊!我早就同你说过:那所谓的宝藏对你来说真的无用!”
见她依然不肯多说,殷敏也不再说什么,转身出门而去。
清溪想应该是自以为是的与手下人商量什么去了。
她扶着座椅坐下,这才发现有些腿软。
你真的知道我还和你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吗?你真的离我很近了吗?
她尽一时记不起他们是多久未见了?
此时的心情没有以为的起伏激荡,反倒是有些茫然。
几日后,当萧奕峥真的站在她面前时,她也是一时恍惚,犹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