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厦将颠。
禁卫将皇甫骞押解拘在兰玉宫里,窗外天边的金乌如同这大势将去的东陵皇嫡子,西沉坠入无边黑暗中。
皇甫骞还有些浑浑噩噩回不过神来。
“我的心肝啊......”一道呼天抢地的声音跟着人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我儿!你怎么了,别吓母后啊!”柳皇后看着眼中失焦的皇甫骞,一颗心悬在半空。
这可是保她一生荣华富贵的皇嫡子啊!
“母后......”
“娘在!娘在!”
几缕散落的头发掩盖住皇甫骞黯淡失落的眼眸,一团迷云绕在他脑海,男子似乎不明白今时今日的境遇是如何突变至此,他喃喃自语,道:“母后......父皇、父皇他说今后由大哥接手朝廷之事,我、我是不是被他舍弃了?”
皇甫骞抬眼看着柳皇后,眼中满是不解和委屈。
柳皇后泪眼潸潸,拉住他的手说道:“骞儿别怕,你外祖已经收到消息很快就进宫了,你仔细和他说说发生何事了.....”
柳皇后只是个长得好看的草包,连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一个二三四来。
窗外倦鸟高鸣,惊醒了殿中这个颓唐男子。
皇甫骞回过神来,看向柳皇后的眼中满是漠然,他冷冷地将手抽出来,咬着牙等着柳新济进宫。
果然如柳皇后所说,柳新济很快就进了宫,只是他的怒气堪比烈火,险些要将兰玉宫给掀翻。
皇甫骞一向视柳新济为主心骨,一见柳新济终于来了,连连唉唤道:“外祖......”
柳新济能把东陵皇伺候的服服帖帖的,自然是点能耐的。他见皇甫骞伏在地上,哪里还有半分皇嫡子的仪态,气得啪一声将手中的卷宗扔在他脸上,脸色铁青,怒道:“你且看看这是何物!”
卷宗砸得皇甫骞脸生疼,可他此时无暇顾及那身体疼痛,急忙从地上拾起卷宗来,展开一看,大惊失色道:“这、这是......”
柳新济冷笑道:“十五日前,义陇城一名乞儿将城主黄柏昌一家烧死后不知所踪。近日那乞儿被发现孤身一人进京,正当京都府要派人去缉拿他时,他却于前日到京都府鸣鼓自首,声称要为义陇城三万亡去的人命求公道。光天化日之下,那乞儿将黄柏昌私吞一百万两灾款的事情抖了个清清楚楚,当时恰逢大皇子在京都府查私盐一事,便亲自将京都府使和严弗两人带进宫,交由陛下亲自审问!”
皇甫骞心一抖,只料大事不妙,问道:“那乞儿是?”
柳新济咬牙切齿道:“严弗!”
皇甫骞惊讶,“严弗?严弗不就是那个......”
“没错,正是那个在涝灾中被百姓抄家灭门,流落街头被迫与恶犬抢食的原义陇城富商严武之子!”
“严弗不是恨极了那些恶民吗?”皇甫骞急切问道:“怎么会、他现在怎会替他们求公道?!”
面对皇甫骞的诘问,柳新济无奈叹气,“殿下您还不懂吗,如今是什么推他出来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严弗现在以德报怨为灾民请命,陛下因此信他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啊!”
柳新济此时恨得眉头绞成一团,“想当初,严家也是条跟着在黄柏昌身后欺压百姓的狗,如今城主府被烧得了个一干二净,死无对证,严弗他手持证据,满嘴公道大义......”
皇甫骞抓住卷宗的手指越发收紧。
“殿下啊,大皇子为了打压您,背地里将这消息传得满城皆知,才不过短短两日,京中穷酸文人和清流一派纷纷声讨,要陛下追究你一个包庇之罪!”
砰!
皇甫骞一拳砸向桌子,眼中烧着滔天|怒火,怒吼道:“追究我包庇之罪?!贱|人敢尔!!”
柳新济见皇甫骞大怒之态,沉声问道:“殿下可知道此事是何人捅出去的?”
“除了皇甫默还有谁!!”皇甫骞眸中染着血色,皇甫默你这个贱|人。
若不是黄柏昌一事被皇甫默知道了,他当初也不会如此着急地找秦家拿银子!
柳新济实在疑惑,“但是没道理啊,为什么大皇子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当口将此事捅了出来?”
他也不是没怀疑过皇甫默,但这事来势汹汹,背后之人手段狠辣,不像是皇甫默一贯谨慎小心的做法。
柳新济又加了一句,“更奇怪的是,现在民间还传出舆论,若是陛下要保你,便要效仿当年玄豫先生劝谏先帝一举,集结万人到青陵台长跪不起。”
“玄豫先生?”一旁默不作声的柳皇后突然一愣,脱口而出:“难不成是北醉芙那丫头?”
柳新济横眉瞪了一眼柳皇后,“无知妇人!”
“就算你因骞儿一事与她生怨也不能在此事上胡咬一通,若是惹得陛下怒上加怒,只怕陛下雷霆君威你承受不住!”
柳皇后被吓得缩成一团。
柳新济看着她这副贪生怕死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怒声道:“你若真的那么看不惯她,早早地就该了结了她!”
柳皇后高坐凤位多年,如今却像个闺中女子一样被柳新济教训,心性一下子上来了,大声顶了一句:“本宫如何没有!当年她从闻风北家的大火中侥幸逃脱,本宫知道消息后,还派了几队人马去拦截追杀,哪知她这个贱|人命不该绝,伤得如此重居然还被谢长瀚接了回京!”
柳皇后说起此事,凤目极其埋怨地看着柳新济,语气愤慨:“说到底,父亲你当初就不该答应陛下定下这门亲!”
柳新济被这个朽木难雕的女儿气得手指直哆嗦,“老夫、老夫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和殿下,她是疯癫,但只要骞儿将她娶进来,就能把谢家和闻风北家死死拿捏在手,而如今她......你、你真是要气死老夫!”
“谁稀罕那谢家和闻风北家啊......”柳皇后一点都不觉得柳新济的话有理,嘟囔着说道:“再说了,父亲你是没看见那丫头几次对骞儿下的手,毒辣至极,谁知道她是不是在哪里知道了义陇城一事,为了报复骞儿和柳家将消息捅了出去......”
柳皇后虽是个十足十的草包,但有时候她不过脑子说出的话又能在关键时刻点醒身处迷雾之人。
皇甫骞眉头微皱。
柳新济气极而笑,嘲讽道:“那疯丫头为何要报复柳家?”
柳皇后扯了扯皇甫骞的袖子,脱口而出:“骞儿,你是不是将玄豫先生假死一事泄露出去被她知道了?”
“玄豫先生?假死?”柳新济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双目瞪得像铜铃,怒道:“雅儿,玄豫先生一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柳皇后看着柳新济的脸色不虞,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了,心虚道:“在清心殿那里,我不小心看到了一封信......”
啪一声,柳皇后左边脸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柳皇后反应过来,捂着红肿的脸,哭喊道:“父亲,你......”
“哭!你还有脸哭!”柳新济心里都想掐死这个女儿了,吼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你意外得知后不闭上你的嘴反而还要说与殿下知晓,你是死也要拉上殿下垫背吗?!”
见柳新济脸色黑得像锅底,柳皇后战战兢兢地坐一旁,不敢言语。
皇甫骞冷眼看了一下柳皇后,出声道:“好了,外祖......”
“殿下......”
柳新济心里有些不安,焦急地走来走去,“若真的如雅儿所言,玄豫先生一事被谢家知道,今日之事怕是......”
“外祖!”皇甫骞叫住了柳新济的脚步,沉声道:“此事我并未与任何人说。”
“那就好!那就好!”
柳新济顿时松了一口气,“当年谢景和假死一事陛下和我将痕迹抹得一干二净,只要殿下和皇后娘娘将此事烂在肚子里,谢家就不会知道......”
皇甫骞打断柳新济的话,皱眉道:“母后说的不无道理,严弗一事我会派人去追查清楚谢家有没有掺了一脚进来......但当下之急,我们要对付的是皇甫默。”
皇甫骞将手里的卷宗猛地一拍,看向柳新济,冷声道:“是他将人带到了父皇面前!”
柳新济心里掂掇了一下,道:“臣方才来兰玉宫之前,在清心殿碰见了大皇子和袁贵妃......”
“外祖......”皇甫骞看着柳新济,一脸阴狠。
柳新济会意,低声道:“臣知道了,必会替殿下收拾妥当的......”
......
遇龙山脉,浮仙泉。
百里靖炘在碧潭一角落闭目养神。
突然响起一声细微的异动,百里靖炘缓缓睁开铁灰色的双眸。
只见那朵裹住醉芙和赤儿的沙椤花开始枯萎,花瓣迅速在风中凋谢化灰散去。
“呃......”一道微弱的女声响起。
百里靖炘飞身过去,接住一大一小往下坠的身影。
“芙儿?”百里靖炘忧心地看着怀中的女子。
醉芙凤眸缓缓睁开,看着面前的百里靖炘,惊讶道:“阿炘......”
“我在。”百里靖炘摸了摸她发冷的小脸,问道:“你可感觉身上有何不妥?”
说话间,百里靖炘捏住醉芙手腕,灵力一探,醉芙的幻力居然晋阶到凤凰二境五星的水平了。
醉芙低头看了下自己赤丨裸裸的身体,一脸疑惑,“咦,怎么?”
百里靖炘将衣服递过给她,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之前赤儿带我们......”
一炷香时间过去,百里靖炘停住了话口。
“三头凤凰图腾?”
醉芙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后背,“现在还有吗?”
百里靖炘摇了摇头,“在沙椤花凋谢时它就隐了下去......”
醉芙疑惑地说道:“三头凤凰......难不成是指我身上的三条命?”
玄天芙......秦冉儿和北醉芙?
醉芙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那个凤君转世和邪神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蓟罕关一事没解决,血玉一事没解决,阿炘的咒毒没解决,如今又冲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邪神和凤君......
“这邪神和凤君一说,阿炘你可知晓?”醉芙问道。
百里靖炘摇了摇头,“一万年前的事情,几乎都湮灭在历史中了......”
光阴如河,尘世如沙,流传后世的能有几多?
醉芙叹了口气,看着缠在自己手上像个腕花的沙椤花灵,“不过,这凤君倒是留了个好东西给我......”
百里靖炘微微一笑,“的确是个好东西,沙椤花即使在天域也是稀世珍品,这株沙椤花乃是神级灵木,孕育出来的灵能操纵超神级以下的亡灵魂魄,为你所用。”
醉芙意念一动,那抹花灵在她手腕上迅速生长,瞬间攀满醉芙全身,还盛开出一朵茜红色的花,蹭了蹭她的小脸。
醉芙手指弹了弹那朵小花,“当真可爱。”
沙椤花灵顿时兴奋地长出一枝小嫩芽,还调皮地挠了挠在醉芙手上沉睡的赤儿。
百里靖炘看着赤儿,“赤儿......谁能想到赤儿的真身居然是上古混沌兽血麒麟呢......”
醉芙抚摸着赤儿的毛,问道:“混沌兽很稀奇吗?”
女子言语天真如雪,百里靖炘笑了笑,“只在传说中听过的灵兽,你说稀不稀奇......”
“管它稀不稀奇......”醉芙眼中是一片慈爱之色,她轻柔抚摸着怀中小兽,“它只是赤儿罢了。”
“对了阿炘,我们在这里多久了......”
百里靖炘略略一算,“应该有六天六夜了。”
“走吧,师父他们估计等急了。”
醉芙和百里靖炘收拾妥当从洞里走出来,一看,只见结界外面的浮仙泉已经被熔岩毁得面目全非,一片惨状。
百里靖炘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眉头微皱,“封印已破,浮仙泉已毁,这些邪祟压制不住,逃出来了......”
“形势严重吗?”醉芙担心地问道。
百里靖炘摇头,“气息太弱,尚不成大患。”
“走,回侯府再说!”
......
天京皇城,忠勇侯府。
醉芙和百里靖炘赶回侯府时,已是戌时了。
“舅舅......”
谢长瀚刚好经过飞云院,突然被叫停,扭过身来,见是醉芙和百里靖炘两人,喜出望外。
“芙儿你终于回来了,吓死舅舅了!”
老母鸡拉着醉芙左看右看,确认身上毫发无损后才放下心来,又看向百里靖炘,怒道:“怎么会耽误这么久?”
百里靖炘淡淡道:“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
谢长瀚说不气是不可能的,长生回来把当时的凶险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本以为有百里靖炘在醉芙身边护着,估摸着一天时间两人就能从浮仙泉平安归来,可时间一点点过去,硬是等到了第六天两人才回到侯府,他这六天时间里,可是牵肠挂肚险些连口水都咽不下去。
谢长瀚对醉芙发不出脾气,对着百里靖炘可是窝着一肚子火,他将掌上明珠交到百里靖炘手里,就是要确保醉芙平平安安的。
百里靖炘被谢长瀚怼了一下,浑身气息瞬间有些冷了下来。
醉芙在一旁脸色讪讪,解围道:“不关阿炘的事。哎,舅舅.....”
醉芙突然动手捶了捶腰,佯装疲惫的模样,说道:“好累啊......”
“哎哎,赶紧回去歇息!”谢长瀚最见不得醉芙难受的样子,“明日再说,先回去歇息!”
“那芙儿明日再去松雪斋......”
“行行行,你明日歇息够了再来找舅舅。”
谢长瀚瞪了一眼百里靖炘,就是这头猪把自家白菜拱了,还顺带这颗白菜都会撒谎了。
“照顾好她,否则我饶不了你!”
百里靖炘瞥了他一眼,搂过醉芙的腰,转身就往霁月院走去。
扔下一句:“我的女人不需外人来交代照顾......”
身后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啊啊啊啊臭小子,气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