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秀觉得所见的一切都充满了怪异。
这里应该是一处行营,放眼看去到处都是帐篷,其中一堆白色的帐篷尤为显眼。他看着身边这几位自称辽国礼部和鸿胪寺的官员,这种怪异感更加强烈了。
这些官员里有契丹人,也有汉人,有穿契丹服饰的契丹人,有穿汉家服饰的汉人,还有穿汉家服饰、说一口流利中原官话的契丹人,又有穿契丹服饰的汉官。
当然,沿途走来,也看见许多服色各异的牧民骑兵,石秀打听清楚了,这些人大多来自室韦的两个部落:谟葛失和乌而古,都属于阴山室韦。
石秀知道辽国皇帝推行四时捺钵制度,看这个架势,显然耶律延禧将君主的营盘都搬了过来,只是这个规模看上去很是寒酸,再想到辽帝的处境,石秀顿时了然。
朝着那堆白色帐篷走去,沿途的室韦守卫渐渐少了,却多了一队约百余人的契丹铁甲卫士,石秀这才发现,有些帐篷已经泛黄,显然也是少有清理。
经过一段漫长等待,石秀在帐外被冷风吹透了,见礼官又叮嘱了许多面见皇帝时的规矩,石秀与阎高二人才被放了进去。
这是一座很大的帐篷,外面稍显破败,但里面却金碧辉煌,铺着名贵的地毯,帐篷角落燃着无烟的香炭,一个身材颇为雄壮的人正坐在帐中的兽皮大椅上,盯着石秀二人。
石秀按照见礼官的叮嘱,行了礼,自报了家门,便听见一个略有些苍老的声音说:“既是梁山使者,赐座!”
石秀抬起头来,看向了说话的耶律延禧。这位皇帝个子不甚高,但身材很宽阔,臂膀看上去很有力气,果真不愧是被辽国人盛赞能骑射的天子。
只是他头戴通天冠,身穿衮龙衣、绛纱袍,身上的衣、裳、蔽膝,章纹繁复,杂以珍珠、琥珀、宝玉等各种晃眼的装饰,衣裳绘龙鳞、紫云、白鹤,皆以金丝为绣,当真是华丽之极。
前一段时间梁山占据河北两路后,当时兴起了一股吹捧王伦称帝的热潮,石秀也与吴用两个研究过大宋皇帝的各种龙袍,看样子这耶律延禧穿的,竟是大宋官家每年初大朝会时才会穿的那一套。
“至于嘛!我梁山又不曾与你辽国接触,彼此从未联络,何必摆出如此大的阵仗?”石秀心里忍不住吐槽。
“朕自绍继大统、御极中原以来,还从未接见过你这般乱臣贼子。汝来言,朕的那位东京城赵官家兄弟可好?汝所来何事?欲向我大辽称臣乎?”
石秀的火气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但还是强忍了下来,忍不住出言:“君主无道,则民伐之。我梁山岂是乱贼?辽国只占据燕云十六州,何以能称中原天子?我家征东大将军闻听皇帝为女真所逼迫,以为金国乃我梁山、辽之雠仇,有心接济,非为称臣也!”
耶律延禧顿时大怒:“果然是一群草寇,无理如此,汝要试朕的宝剑是否锋利么?”
石秀心想你堂堂一个辽国皇帝,手下臣子不过数十人,辽国官兵左右不过数千,领室韦万余兵马,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
倒是身边几个契丹将领一听梁山有意接济,慌忙劝阻,都说:“梁山使者不知礼数,陛下何须动怒?且听他说完!”
耶律延禧有很强的正统观,他自认为辽承唐制度,大宋不过割据南朝而已,所以辽国皇帝比大宋的官家更能够代表中原。
辽国的藩属国西夏国王数次请求他前往西夏避难,耶律延禧始终不肯,听闻梁山派使者拜见,还以为梁山已经取了天下,要来向他讨封赏,哪知石秀却是来接济自己的,脸面怎么也挂不住。
奈何现在辽国几乎到了名存实亡的地步,手下的将领官员们各自劝说,耶律延禧大怒,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却躲到了御座屏风后面。
军将耶律敌烈有些尴尬地朝石秀笑了笑,便急切地问:“敢问使者,贵部已取中原否?贵我两家,如何联手对抗金国?”
石秀也松了一口气,他刚才也危险的很,若耶律延禧执意要杀他,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但他毕竟读过些《汉书》,知道汉朝使者是如何表现的,便不肯折损了梁山的颜面。
于是石秀便代表梁山,开始与掌握着兵权的耶律敌烈谈判。
石秀建议辽国君臣继续向西,在宁边州附近驻扎,那里靠近已经被梁山收复的河东路火山军,以及折家把守的丰州。
石秀的这个建议不怀好意,眼看辽帝手下并没有多少兵力,若耶律延禧被梁山所得,这可是大宋开国以来从未做到的事情。
他的理由也很充分,朔、寰、云三州皆是金国的势力范围,若不接壤,梁山也很难将援助的物资送来。
但这个建议被耶律敌烈拒绝了,他也不傻,干不出把皇帝送到老对手门口的事情。
于是最后一份简单的协议达成,辽国以战马、牛、羊为贸易,与梁山在朔州西北进行互市,梁山提供一批低价的粮食和布匹。
耶律延禧最终还是在这份协议上用印,他固然十分愤怒,觉得区区一个梁山都敢来要挟自己,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军中乏粮,耶律延禧与众文武商议后,准备向东攻打武州,去抢掠金国一番。
这个武州却不是燕云十六州中的武州,而是朔州西面,也是河东路岢岚军、宁化军的北面,这是金国随意调整行政区划的结果。
也就是说,即便石秀不来寻,耶律延禧也是打算南下打草谷的,只是对象并非宋朝。当然,若有机会,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越过长城南下入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