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唐沉默不语。

    葛小姐幽幽的站起身来，怀里依旧抱着那两块灵牌，虽是笑着，却流出两行清泪，一旁的葛员外和葛夫人的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变化，僵硬的走到女儿身边擦拭眼泪，但泪水却将他们的手掌浸湿，

    很显然，葛员外夫妇，也是纸人。

    葛小姐看向苏唐，笑了笑，

    “大师早就看出来了吧，你是什么怎么知道的？”

    苏唐点了点头，开口道：

    “首先我们进入村子的时候发现，是这葛家村未免有些太过于富庶了，近些年来黄河泛滥，加之数年大旱，百姓民生艰辛，即便在汴京百姓也多有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现象，

    但仅仅只是一个汝宁府周边的葛家村，却能家家都有余粮，孩童皆有新衣，全村民的衣服上我连一个补丁都没看到，而如今明明是春末夏初，却有村民晒谷，实在是不合常理。

    随后我们进入葛府后，在为葛小姐你“治病”的时候检查过你的身体，却发现一件很特殊的事情，你没有灵力，却已成丹田，根骨极好，而且你的身体里似乎住着另一具神魂，换做普通人，别说三具阴魂入体，一具都能要命了，而你却只是疯魔而已，照理来说你的神魂应该非常强大，而当时你的那具灵魂却十分孱弱，实在不合常理。

    在我们修士眼中，葛家村这一带的阴气太浓郁了，这一般只会出现在战场或者坟地里，而葛家村附近并无坟地，我们进入葛府之后，发现了这阴气的来源，正是人死后执念不消化作的冤魂，而冤魂这种东西在一般的地方只需几日就会消弭，

    但葛府的冤魂却足足有几十具，其中大部分都停留在你的房间里，使得此地都化作一片阴地，这些阴魂至今不肯散，可见此地必有命案，应该是死过不少人。

    而近期死这么多人，村里却一个人都不知情，我们和村民的交流中也他们也并没有透露出村中发生过什么命案之类的，而我也问过葛员外这个问题，他的回答是似乎很久以前有一起，但记不起来了。

    另外还有一些，总之这葛家村到处都有些奇怪和不合理，这让我原本推论这葛家村内恐怕是某种幻境，蒙蔽了我们的感知，甚至连我师兄的双眼都无法看透的幻境，而这幻境的源头，恐怕就是这府里最奇怪的你了，葛小姐。”

    苏唐看了一眼葛员外夫妇，轻声开口道：

    “但后来我看到这些纸人的时候想法有些变了，他们白天有些有肉有呼吸有灵魂，到了夜晚却成了冷冰冰只会遭受操控的纸人，这让我想起了曾经我差点被一个会掌握梦境的女人杀死，或许他们之所以变成了纸人的模样，不是你解除了幻境，而是你的梦，醒了。”

    “如果我没猜错，这些冤魂是曾经那些投宿葛家村的过客吧吗，你为了维持这场梦境，为了让这些纸人有血有肉，造了滔天血孽。”

    葛文秀轻轻的笑出了声音，

    “大师，你说的对，这不是幻境，这都是我的痴心妄想，是我的黄粱一梦，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我虚幻的真实。”

    “虚幻的真实？”

    葛文秀抚摸着怀里的灵牌，看向院外天空中那些如在愤怒嘶吼的冤魂，

    “我已经记不清几年了，三年？还是五年？我杀了多少人，一百，还是两百，呵，我也记不清了。

    我记得清楚的是从前的事情，我未出世之前大哥二哥便已早夭，我成了葛府独女，一直被家中视为掌上明珠。

    我父亲母亲他们都是很好的人，父亲教我读书、写字、识礼，

    父亲熟读圣贤书，因不愿做蒙古朝廷的官，不曾参加科举，那些书上的圣贤道理他一直身体力行，父亲大人对村庄的乡亲们都很友善，遇到年收不景气，他都会免去佃户们的欠粮，还会动用府里的余粮救济周边父老乡亲。

    他常说，善有善报，要多多行善积德。

    父亲他为人慷慨大方，每遇投宿的商旅书生，他都很热情的招待他们，甚至经常不收银钱，喜欢结节那些云游四海的豪侠文士，他还敬佛，周边寺庙的香火他也从不曾断过。

    母亲温婉善良，遇到村里谁家有难事被她知道了，母亲总是要帮一帮的，对家里的下人们也极好，不曾有过任何苛责，自两位兄长夭折后母亲一直坚持吃斋礼佛，不曾有过一日懈怠，只愿我能平安健康的长大成人。

    还有府里的管家下人，村里的乡亲百姓们，他们都是很厚道很淳朴的人，他们心地善良，想要的，无非是有饭吃有衣穿，守住自己那么一点点的小日子，那么一点点的小幸福。

    在我及笄之前，我一直都相信书上写的话。”

    忽然，葛小姐看着苏唐，冷笑道：

    “但后来我才知道，都是狗屁！狗屁的圣人，都是冠冕堂皇的狗屁道理。”

    苏唐心里已经开始叹息了，

    “那年我刚及笄不久，已经是入秋了吧，府上来了一只自称过路商人的马队想要借宿，父亲和村民们像往常那样很热情的招待了他们，因为刚刚秋收，收成还不错，村里人还送来了自家酿的酒水和吃食，哈哈哈，他们真傻啊，我父亲这些人包括当时的我，真的以为善有善报呢，大师，你这么聪明，应该猜到后面的事了吧。”

    苏唐沉默的点了点头，身后庄严一行人也沉默不语，萧如意和她的几个师妹握紧了拳头。

    葛小姐自顾自的继续说道：

    “那天夜里，是我最痛苦的回忆，那伙人根本不是商人，而是一伙劫掠商队的马匪，那个为首的土匪头子见过我，起了色心，那天夜里，他借着酒劲儿带着人闯到我的房里想要凌辱我，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小红闯进来阻止他们，成了第一个被杀害的人，然后是方叔，是账房的王先生，是我父亲，我母亲，我的乳娘，是张二哥，是乡亲们，而我，应该是最后一个。”

    “他们抢走了府上所有值钱的东西，一把火烧了葛家村，全村上下几百人啊，就连一只鸡，一条狗都没有活下来，

    哈哈哈哈，我记得他们的脸，他们疯狂的眼神，他们的刀，那些绝望的喊声，和那些洗不干净的血。”

    葛小姐看着门外众人，声音冰冷，

    “都说善恶有报，这就是我父亲他们的报应么，圣人说人之初，性本善，他说的都是狗屁！我父母一生礼佛敬佛，但需要佛的时候，

    那狗屁的佛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