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沈园外
作者:昆仑明月   唇唇欲动倾此生最新章节     
    我现在才可以总结出:摩登伽古病毒应该畏惧人发高烧时的高体温。每当这时,它们都很有危机感,会选择暂时蛰伏,也就是休眠。等人高烧退去,体温恢复到适合它们的温度时,它们才会再苏醒,并加倍爆发,以尽快将人折磨死,同时,控制人的大脑,叫人尽快去阴凉的森林深处自杀。

    人死后,就再也不会发烧,制造令它们害怕的相对高温。

    在大四毕业前,我清醒时,查阅过资料,即使是热带雨林,树荫下的最高温度大多也在36度以下!

    所以,宿主无论去地球哪里的森林深处自杀,环境温度的上限都不影响它们生存。

    死后,在那种环境化为养料,它们就可以大肆繁衍。

    摩登伽古病毒是否能让死去的宿主有毒或散发什么气味,叫任何野兽和虫子都不敢和它们抢夺养分,叫它们得以最大限度地繁衍,最后,随风飘散,在机缘巧合下寻找新的宿主,就不得而知了。

    应该把我第一次发作的那19天,算作一个发作周期。最后,我发高烧达到40.5度,属于超高热。

    感觉越来越冷,没多久,就不省人事。醒来后,高烧已经退了,阿卿和我妈妈都趴在我床边睡着了。

    我那个病房是单人间,看起来很高级,旁边明明有看起来就很舒适的陪护小床,还有像飞机头等舱座椅的按摩椅,但他们都没有远离我去享受。

    我本应该很感动,但我那时应该是被控制了,只想立马悄悄独自去森林自杀,仿佛回归到生我的地方,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真的好冰冷无情!

    我怕被在走廊中间的护士服务站值夜班的护士阻拦,所以,没有选择经过她们去坐电梯,而是直接向左通过走梯下住院楼。

    下楼后,天还没亮。

    我本来是该去森林里自我了结的,生在杭州、长在杭州,我知道杭州哪里的森林多。杭州也许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国家级和省级森林公园。

    可走出医院,我闭目在路灯下站了会,就找回了一点自我!

    可见,那摩登伽古病毒,并不是不可战胜。

    那摩登伽古病毒还有个漏洞:它不理会我对别的人和别的事的记忆。

    我记得我妈妈的一切,在清醒时,时常能意识到:全天下对女婿最挑剔的我妈妈唯独对他满意,一定有原因!

    这份记忆和认识好似定海神针!

    我忍不住绞尽脑汁地又去回忆,很快,又被反噬得头痛欲裂。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坐在马路牙子上抱膝痛哭的。

    那时,大街上没有人,我就像坐在忘川河的河岸上抱膝痛哭。

    我哭了好一会,好像有张着嘴,嘴里满是黏涎,自责地嚎啕:“为什么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

    人,总是容易原谅自己的无能。后来,我抹了眼泪,心里开始想:“我悄然消失了,他如果找不到我,凭什么证明他懂我?不懂我,怎么配叫我爱他?他先证明自己,我才会愿意忍受那些叫我不愿意多活的痛,找回我爱他的证据。我现在不能白白付出……”于是,把所有难题丢给了阿卿。

    我记得,我看过一个吐槽绍兴被杭州与宁波瓜分的小动画。

    动画里,顶着熊猫头表情包的绍兴流着眼泪说:“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在杭州,一棵在宁波。这世上,本来有绍兴,分的人多了,便没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走的是杭甬高速……少年闰土,项戴银圈,手握一柄钢叉,向一匹猹,尽力刺去。那猹,却将身一扭,从杭州逃到了宁波,走的也是杭甬高速……”

    怎么说呢?作为杭州人,我确实也贪恋绍兴。

    我一向知道,半夜甚至是凌晨,都有很多人坐出租车和顺风车去绍兴。

    我虽然忘了好多事,但并没有变傻,安全意识仍然很高,很清楚不要说天还没亮,就算是大白天,自己一个人乘坐非法营运的顺风车也很不安全。于是,我只拦出租车,拦到女司机才坐。

    在沈园外,我苦苦等了将近四天,一点胃口都没有,只在口渴时喝水,包括奶茶和含糖饮料。

    我自发病以来,就吃不下东西,一直输营养液。我说不清自己那时进入了什么状态,从来没有饥饿感,吸收一点有营养的液体,就可以了。而且,可以很多天不去洗手间,喝的水很快会变成汗液。

    那四天,许多当地人每天要来回走我面前的那条路,目睹我戴着口罩,像望夫石一样等在沈园外。

    第一天下午起,就有老奶奶和阿姨问我:怎么饭都不吃,一直站在这里?

    她们不问还好,问了,我才觉得自己很委屈,低头嗫喏着说:“我在等我爱人!”

    后来,别的老奶奶和阿姨再问,我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骄傲,能够抬头直视她们,用眼神和一句话,轻易地劝退她们:“他一定会来的!”

    有位老奶奶见劝不了我,把她出门遛弯,自带的塑料小凳子留给了我,说,不值钱,她家多的是。

    有了小凳子,我不仅可以坐着等,天黑后,还可以抱着膝盖打会盹。到处都有摄像头,挺安全的。

    第二天,不少老奶奶和阿姨看到我还在,纷纷买吃的和喝的送给我,问我家里的联系方式,各种安慰我。

    我都有好好感谢她们。

    我唯独不能接受异性的好意,对于他们的关心,我一概直接谢绝。

    我是从初中起开始有洁癖的。坐公交或地铁,被异性不小心碰一下手臂,隔着衣服我都觉得恶心,会立时挪开。

    回到家,第一件要紧事,就是换衣服,避免再穿那衣服,把脏东西沾染到沙发和其它东西上。

    换下的衣服,我会加倍用洗衣液和除菌液单独机洗。洗一遍当然不够,至少要两遍!

    如果,是手被碰到,那又是很耗费洗手液的事。而且,哪怕洗过很多遍,两、三天之内,我还会嫌弃自己的手,绝不会碰自己最心爱的东西。似乎,我用那时的手碰了心爱之物,心爱之物就再也干净不起来了。

    直到后来,我想到用香水分装瓶装酒精,随身携带好喷雾消毒,才减轻这烦恼。

    我唯独愿意和阿卿贴贴,很爱各种缠着他,十分迷恋他的气息和体温,唯独他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因为,我很爱他!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我爱他所有的一切,爱他的手、爱他的眼、爱他的唇,爱他的肌肤……都胜过爱过我自己的。我隐隐约约觉得,我自己的手、我自己的眼、我自己的唇、我自己的肌肤……都低他小半个档次,自然,没有嫌弃、排斥他的道理。

    我爱极了和他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喜欢抱着他胳膊,抬眉美滋滋地仰望他。

    看到他,我心里就甜蜜蜜的!和他有一句没一句,说什么都觉得好开心。

    他其实不用哄我,被他的呼吸吹拂,被他注视,我就很愉悦。

    在沈园外等阿卿到第二天黄昏,我收获了很多水果、饮料和零食,都摆在面前,因为多,又不能摞起来,所以,摊得很开,很像批发了水果、饮料和零食来摆摊的在校大学生。于是,就有人买。

    我都尴尬地说:“我是在等我爱人,不是在摆摊。这些东西是过路的好心人送的,你们要就拿去!”

    街上行人渐多,问的人不少。后来,人渐渐稀少,直到夜深,阿卿都没有来。但我执意继续等他。

    我那时颇为清明,能够做自己的主,很可能是我从医院溜出来后不久,又有了低热,且一直未退。

    那时,我还和小时候一样,判断不了自己是否发低热,明显感到冷时,必定是发了高烧。换句话说,低热,从来不会叫我感觉明显不舒服,但应该能够叫摩登伽古病毒感到危险,暂时选择休眠。

    在静谧如水的月光下,我久久凝望承载着陆游与唐婉的凄凉虐恋,因而极凄美的沈园,最后,终于想起来,我跟他来过很多次,他说过,他绝不叫我成为第二个唐婉!因此,他值得我苦苦等待!

    可我一直等他到第四天,他都没来,我心里挺失望。

    那时,我的手机早就没电了。但我知道,每当那位年龄很大,佝偻着腰推着三轮车的婆婆,来我面前的街上掏垃圾桶时,再有一两个小时,天就会蒙蒙亮。

    我本想等到天亮,等满四天整,可我的洁癖症再也压不住了!

    那时是夏天,我实际上一直在出汗,已经几天没洗澡、没换衣服,早就觉得很不舒服,很担心再这样下去,会变成一条咸鱼,就算看起来形象再好,我自己都嫌弃自己!

    我可以忍受被蚊子咬,但绝不可以变咸鱼。

    在临走前,我拎了一袋水果,去送给那位沿街掏垃圾桶捡废品的婆婆,又指向我原来坐的地方,说把剩下的,我没送完的东西,都送给她,请她把三轮车推过去,把人家送给我的塑料小凳子留下就好。

    婆婆她人很好,每天凌晨路过时看到我还在,等离得近了,都会劝我一会。

    我问过她: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出来捡废品?

    她抹眼泪说:孙子把她的养老钱都偷去赌博了,她没办法……

    为了活着,她没办法!我对这事好像很熟悉!

    突然记起某人为了活下去,也曾经不得不挨个翻垃圾桶捡废品卖钱,头几天,更是不得不捡已经发馊的剩盒饭充饥。

    后来,还去菜市场外的垃圾亭里,捡卖菜老板丢的发黄的菜叶子,烂了一部分的胡萝卜,还有卖鱼老板丢的鱼肠子,卖鸡老板丢的鸡肠子。他说钓小龙虾用的,实际上,是用他捡到的铁皮奶粉罐煮了吃。

    因为夏天天太热,那些东西很容易变质,或被苍蝇传播什么致病菌,不久,他就食物中毒,不得不去小诊所打吊针,花光了卖废品攒的钱。

    天又一直下雨,不能再捡废品换钱吃饭,他只能厚着脸皮去小餐馆,借口等人,占座先不点菜,一等剩下许多饭菜的客人离开,就立马坐过去,狼吞虎咽吃人剩下的菜。

    他说,他那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人。他去过四家店吃客人剩的菜饭,有三次被食客或老板发现,看到的食客或老板都觉得他遇到了难处,给他买或上新菜饭吃,最后,还有人主动硬塞给他一两百块钱。

    但他那时的自尊心脆弱地就像玻璃,总是羞窘地连头都不敢抬,连连婉拒,埋头吃完就跑。

    那四次之后,他不好意思再那样去填饱肚子,只好吃昆虫,什么都吃,只要能活下去。

    和我小时候看的动画片《狮子王》里的小狮子辛巴好像!

    小狮子辛巴也是吃昆虫长大的,为了活下去,什么昆虫都吃。

    所以,我叫他“狮子王”!

    他那时活得真的很不容易!

    可以说,全活在我的泪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