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分工(二)
作者:倚杖柴门外   财务经理最新章节     
    初春的天气黑得早,五点半下班,外面华灯初放,形影匆匆。

    门吱嘎响了一下,罗边疆胖胖的身子挤了进来。眨着眼睛,脸上笑扯扯的,“志哥,出发了吧”。

    罗边疆其实比志成大三岁,已经四十二了,但是除了开会,私下里一直叫“志哥、志哥”的。在贵西省,叫哥有表示亲密和尊重的意思,并不完全以年龄而论。

    志成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来,警惕地往斜对门黄蓄英的办公室看了看,再侧耳听了听隔壁办公室向阳的动静。没有声音,估计他俩提前走了。毕竟上班的第一天,提前撤出战壕正常得很。

    志成小声地问:“今天有没有人加班?”

    “加班的人多着呢!财务部哪天没有人加班?‘表哥’们和‘表妹’们,填不完的报表!”

    罗边疆学计算机的,一直觉得搞财务苦逼。他老家大西北,来贵西省上大学,毕业不想回去,孤身一人留在省城锦城市找工作。就业始终一道难题,在锦城市未能如愿。好在计算机专业属热门专业,通用性强,改到三四线城市,顺顺当当,进了信建公司的江南市分公司。最开始干营销,天天同客户混在一起,对外宣称深度了解客户需求,倾情做好解决方案,其实多数时候的精力在研究“东市买酒、西市称肉”。胡吃海塞,啸聚山林,虽然求人,可是快活了好些日子。四年前,因为要推进财务信息化管理,江南市分公司总经理曾智物色人员,把他从营销部调到财务部,做一些支撑性质的工作,他还闹过情绪。调动前,曾智把情况专门通报给志成,请志成多出课题给压力,应人尽其用,认识罗边疆自那日起。情绪归情绪,罗边疆很快上手了工作,不负众望,建了不少数据模型,写了一些小程序,不仅用在江南市分公司,还推广到了全省和集团,拿过创新奖,得了较高的公认。

    “填报表的时候,哪有什么会计师,全都他妈的都是‘编表师’。”罗边疆继续说。

    “你快点把信息系统搞起来,大家少加班少填表了,不就变回会计师了?”志成一边起身收拾东西一边说。

    “信息系统肯定搞得好!有你亲自掌舵,没有任何问题。”

    “我掌什么舵啊,是公司领导在掌舵,是黄总在掌舵。”志成心里很受用,嘴上反着说。

    “志哥,你把我从分公司弄到省公司来的,我唯你马首是瞻。”

    罗边疆最近进步很大,用会了“马首是瞻”之类的成语,代替了以前常说的“法克”、“卧槽”。有一次听他在讨论会上发言,嘴里冒出一串成语,如“博采众长”、“如切如磨”、“毕璐蓝缕”,天啊,志成讲话也没有用到过的,让人大吃一惊。历练和环境可以改变一个人,哪怕到省公司工作才一年,哪怕他过了四十岁。

    上市工作启动之前,管锋看得远,讲上市成功之日,一定有管理提升的问题,财务共享中心大势所趋,要先作规划。所谓财务共享中心,就是要把全公司的记账和报告的工作,放在一个实体集中操作,减少分支机构的重复劳动,提高规范化水平,提升工作效率。曾智马上推荐了罗边疆,这是一年前的事。

    初来财务部,罗边疆尽显草莽本色。首先衣服穿着花花绿绿,在省公司员工里显得卓尔不群,志成批过两次,过了几个月才有所收敛,穿得素了。其次,对一些事物的看法与众不同,让人惊掉下巴。比如,他同志成讲:“他妈的,在你们省里,干事情要么在桌子上打太极,要么在桌子下踢脚,哪象我们分公司,有什么事情,只问三句话---干不干,哪个去干,干不成怎么办。多余的废话,一句没有!”有两次,志成让他写个讲话稿,他说没有学会,想拒绝工作指示还大放厥词:“领导讲话都是讲‘性’。开始是‘重要性’,后来是‘必要性’,最后是‘实战性’。再不,先讲‘要、要、要’,后讲‘不要、不要、不要’,象同女人做爱一样。啊啊,好舒服,我要要要,啊啊,我受不了,不要不要不要。”志成听着忍不住放声大笑,所言极是,问他怎么悟到的。罗边疆说从官场小说里看来的,在分公司搞营销,要研究市场,等于研究人性,其乐无穷。后来好歹交了稿子,真是按这个套路写的,也算基本靠谱。只是志成修改起来十分痛苦,恨不得对着他龟儿子的大肚子打上几拳头。

    志成最受用的,是罗边疆常常装着不经意的样子,汇报抬“轿子”的问题。罗边疆会直言不讳地讲做某项工作能够给志成带来的利益。在写共享中心信息系统的方案时,他说:“这事做成了,志哥可以得一封号,‘共享中心之父’,哈哈。”在测算信息系统造价时,他又说:“人最爽的,不是‘摄’,而是’泄’,像小孩洒尿,像男人那个。花钱就相当于‘泄’,人间最爽的事情。志哥,我可以让你爽一把了。” 这样的话,直指志成内心,暗地佩服洞若观火,只碍于副总的架子,还要骂他讲得太直白太粗俗。

    志成在前,罗边疆帮拎了电脑包,松松地跟着,出了办公室。部门里好多人没有走,正趴在电脑前埋头苦干。财务加班似乎无法摆脱加班这事,尤其是年底年初,事务繁杂。志成干着副总,还经常加班,每天下班带着电脑回家。志成对着办公区说:“大过年的,大家早点回吧。”员工们头也没有抬,“谢谢领导关心”。按时离开办公室,竟好像不道德似的,尽量别带出声响。

    罗边疆开车,厚重的身板挤在驾驶室,车子马上显得小了。志成问吃饭在哪儿。罗边疆说:“寒舍。钱进说,他请吃饭,必须方便你这边,离你越近越好。不可能让志哥下了班,还舟车劳顿。吃个饭跑老远,吃肥了都走瘦了。志哥可不是缺人请的人。”

    做东的钱进,是采贝信息技术公司的总经理,罗边疆介绍认识的,不到半年。听罗边疆说这话,志成心里涌起一股受人尊重的快感。不确定是罗边疆的主意,还是钱进真有这么细心,反正自己请客时,一般只考虑味道和环境,不及其余。

    “聚会,吃什么不重要,主要是交个朋友。不要只说吃,庸俗!胖子,你看你,春节又长多少体重了?” 罗边疆肚子高挺,经常一边说事情一边用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好像肚子里永远有好东西未及消化,很多人直呼他“罗胖”。志成在工作以外的场合,有时也跟着别人叫“胖子“,”罗边疆“和”胖子“常常叫得混淆,只缘于公与私、情与理的边界常常模糊。

    罗边疆尴尬地笑了笑。志成暗自摸了摸自己腰上,同样一大圈的肥肉,被皮带紧紧地勒着。

    名字起得越古朴越简陋,餐饮就越高档,这行业总反其道而行之。寒舍是贵西省省会锦城市的一处着名餐饮,在市内最大的开放公园旁边。仿木质结构的两层小楼,掩映于翠竹绿竹之中。进入小楼,先通过一个小花园,小花园月门里外,摆满了造型各异的盆景,一丛丛直干曲枝里现几朵小花,或冒出黄澄澄一串果实,夺人眼目。一楼的迎客厅里,响着叮叮咚咚的古筝声,一个年轻的女人挽了高高的发髻,用长长的指甲轻柔地抚弄琴弦。满屋子弥漫一股檀香的味道,人神清气爽起来。

    “这里啊,除了门口那块木牌子烂朽朽的以外,其他都不寒酸哩。” 志成第一次来这里,有点感叹道。锦城市里凡是这样的地方,不做公开宣传,完全靠口碑传播。也难怪,当下很多规定,不利于高档餐饮。

    “那是那是,故意写的‘寒舍’。志哥,这俗到极致就是雅了哇?城里还有什么‘柴门’、‘草庐’,同样的起名方法。老子以后要搞餐饮的话,名字起‘河坝’,‘泥塘’,哈哈。”罗边疆附和说。

    “边疆,来这地方吃饭,是不是妥当哦?” 志成有一些不安。刚才听到“寒舍”二字,就觉得太隆重太高档了。

    罗边疆气定神闲地说:“没有问题。钱进说,认识你的第一次聚会,正式一点好。车子停在地下车库,要蒙车牌。到地面上用的专用电梯,遇不到外人。”

    “你去过寒舍?这么清楚?”

    罗边疆说没有去过,是钱进事前告诉他的,又联想起什么似的,“哦,钱进还说,今天他不请客,更不谈工作,要谈工作就到你办公室去,让你放心。”

    志成奇怪了,“他不请客,谁请?”

    “不知道。钱进不是说过,要介绍一位政府官员给你认识吗?莫非让政府请客?”

    “吃政府?休想!”

    旗袍美女在前引导。罗边疆在美女后面,对着志成竖了一下大拇指,让志成欣赏旗袍裹住的曲线。志成没有理他。罗边疆以为志成不解其意,上了楼梯,还凑过来说:“这里真有档次,没有用那些牛高马大的小姐作服务员,你看,小巧玲珑的,客人才不至于感觉有压力,立刻宾至如归了。服务员太高,反显得俗气。” 志成呶呶嘴不答,钱进已在楼梯口迎接。

    钱进笑着走下来两级台阶,等志成的脚迈上二楼了,双手来握住志成的单手。“王总,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钱进的身材同罗边疆一样粗壮,脸盘一样大,真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

    “钱总客气了。”

    “见谅,对你这样的领导,聚会一下,还不能声张。到公司接你不行,到门口迎你不好,我都得小心点啊!”

    “钱总费心,理解我们哩。

    “这边请,这边请。”钱进让旗袍美女不管了,自己带着客人到了包房。 慢慢地推开包房厚重的木门,往里边叫:“文主任,客人到了。”

    “哎哟 ,王总,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王总,久闻大名!”脆生生的声音。一个穿着黑色休闲服的女人在门内。内衬粉色的衬衣,外翻出一大片领,映着她的瓜子脸,格外明亮。略施粉黛,浅浅地画着红唇。估不出确切的年纪,四十多岁样子。

    “这是……?”美女在场,志成没有思想准备,愣了一下。

    “自我介绍一下,王总,省经信委软件办的,我姓文。”美女主动地伸出手,修长的手指,十分有力。

    “省经信委软件推进办公室的文雪茹主任,文主任。”钱进赶紧补充。

    “不不,是副主任,文副主任。”美女纠正说。

    “幸会幸会,文主任。”志成握了手马上松开,转头向钱进,“钱总,请了美女来聚,没有提前告诉我啊。有美女在,起码要提前到半小时到。你这不告诉,反倒让美女等我了。”

    “王总真会表扬人呐。叫美女,比叫职务动听。缺什么就补什么嘛 ,年纪大了,就喜欢别人叫我美女。哈哈。”

    “坐吧坐吧。先上茶。今天文美女请客,我买单。”钱进说。

    文雪茹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主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