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检监察部肖飞打来电话,车子到了,他送志成到专案组。
肖飞要送,志成有些意外,“配合调查,还需要你送吗?”
肖飞说:“专案组要你尽快到,公司派车,快一点。”
在这之前,志成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王志成吗?”威严的口气。
志成一般不接陌生电话的,神差鬼使的,这个电话居然接了起来。
自志成被宣布为“主持工作”以后,来问询的电话和信息不断,电话用多了,握在手里发烫,像一颗手雷。一天过后,电话立马沉寂起来。志成知道,无论有无电话,自己已经成为舆论的中心,没有电话只说明情况非常不妙,如同海上的风暴眼,周边狂澜万丈,风暴中心一片平静。
可以判定,设计院打到培训公司的伍佰万元,迟早会出事;只希望信息系统,专案组没有信息或联想,不会平地波澜;至于小视频,志成更在心里求了千万次,不要给颜如玉造成什么负面影响。
春雨潇潇的凌晨,志成问钱进和罗边疆,最坏的情况下有什么办法。没有答案,直到天明;也不可能有任何答案,除了侥幸。
宣布大会开始以前,志成把颜如玉叫到办公室,告诉了消息,颜如玉惊得跳了起来,抓紧了志成的手腕,连连问“为什么”。一夜无眠的志成蔫不拉几的样子,更让她觉得事态严重。志成想好了,看样子颜如玉不知道小视频的存在,真知道了肯定更受惊吓,所以不能让颜如玉觉得太过异常,便说:“公司告诉我,上级审批的流程还没有完,只能宣布主持工作。”颜如玉猛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你骗人!”志成说:“过几天就知道最终结果了。”志成想的是,如果向阳只举报了小视频 ,哪怕颜如玉涉身其中,最多承认自己喝了酒色胆包天,维护着颜玉如的冰清玉洁,不至有其他的麻烦,最坏算自己作风有问题,该如何处理就如何处理;最怕的,还是向阳举报专案组,先把钱进、罗边疆全部拉扯出来,后面的事态就不属于自己能控制的了,可以想象,职务涉刑外加婚外情,外人对小视频添油加醋、极尽想象之能事,就不可避免了,颜如玉不恨死自己才怪。
电话的打扰消退,表面的平静之中,志成一连几晚没有睡好,人迅速地消瘦下去,揽镜自照,胡子拉碴,显得尖嘴猴腮。芳芳变得异常安静,对他未再提小视频一句,照顾着好吃好喝,也不敢问任命的情况。志成不停地猜想着,专案组一旦找到自己,那自己和相关人等的各种可能。白天安静之时,志成盼望来电,有事情谈可以分散心神,免得想着专案组的工作。当陌生电话一进来,想也没想,接了起来。
“对,我是王志成。”志成回。
“这里是专案组,查省经信委文雪茹案件的。你下午来我这里一趟。地址嘛,我发给你。记住 ,不要给其他人讲,保密。”
专案组终于找来了,志成听到专案组三个字,却没有惊慌,反倒长长吐了一口气,有点如释重负的感觉,想一想说:“凭你一个电话,我就相信你是专案组的?万一你是诈骗呢?我是有组织的人,你通知我公司来找我。”
不知为什么会讲这样一句硬梆梆的话,实在要求电话里的对方自证身份,也应该客客气气地说:“怎么证明你的身份呢?”这是什么?只能理解为一种本能的自我防卫心理。
“你态度端正点,专案组直接找你,是我们的时间紧张,别拿你有组织来阻挡。限你下午两点赶到指定地点。迟到、不到,后果自负。”电话那头的男声,更加强硬地说。
志成吸了一口凉气。自工作以来,举报与专案的故事,听过不少,自己还没有遇到过举报,遑论专案组把自己当作工作对象。
志成打了肖飞电话说了情况。肖飞没有表现出惊奇。
肖飞收到了给公司发送的举报,和魏玉辰收到的举报同时。宣布大会以后,他便找到志成,“王总,我们有两个问题,对你进行函询——函询的意思,是我们会书面给你两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复,对应的,回复应该用书面形式。为什么要用这个形式呢,因为函询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志成随后拿到了两个问题。问题之一,王志成同志,请你如实报告,你同本部门姓颜的员工的关系;问题之二,王志成同志,你在财务部和财务共享中心均设有办公室,办公面积超标,请你作出解释。第一问题在意料之中,第二个问题在意料之外,志成没有想到有两个办公室,竟成为问题。
志成问肖飞,“向阳咋这么下作,怎么说我办公室超标呢,我在两个地方办会,完全是工作需要啊。”
肖飞打断志成,“嘘,举报信上没有向阳的名字,缺少根据,你不要乱猜。再说,举报是一项权利。你有什么理由,写到函询回复件上,我们会认真研究的。王总,你理解一下我,我有我的分工和责任,就像你干财务,分工和责任是独有的……你快点回复行不?”
志成说:“还有什么问题?需要给你回复的。”
肖飞说:“暂时就这两个问题,其他问题嘛,我要听上级的指示…….或许不由我来办。”
肖飞听到志成讲专案组直接找到他,说道:“你别觉得奇怪,专案组办案,有时候不按常规流程。你别顶它,越顶对你越不好。我替你问问。”不久,肖飞回电话,车都派好了,他亲自送。
志成打钱进和罗边疆电话,说了一句:“专案组找我了。” 电话那边无语,便放下了电话。
坐上车子,一路无话。肖飞面色沉重,绷着脸皮,没有讲话。快到专案组了,志成说:“肖总,我的两个回复,有没有问题。”
肖飞往车子前进的方向——专案组所有地,呶了呶嘴,“王总,你专心应对那边。你那两个回复,要等专案组这边完结了所有事情,再定性处理。”
专案组藏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宾馆,门口武警站得笔挺,威严肃穆的气氛远远地扑面而来。肖飞只送到门口,志成掏出身份证,报了先前做通知的电话号码,完完整整作了信息登记,过来一个人,说跟着走,到宾馆二楼。 志成转身进去,肖飞挥了挥手,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志成故作轻松,也挤出一丝笑,挥了挥手。
经过一楼时,志成看到一个大会议室里,塞满了人,几张桌子拼在一起,组成一个个小组;人前一台电脑,屏幕闪烁,电脑旁边堆满了档案盒子,像一座座小山、一道道屏风。
带路人送志成进入房间。日光灯惨白。屋子的地面、墙面和门包着塑料泡沫,生怕人撞着、摔着似的。脚踩在屋面,软绵绵的,不由让志成想起甘副省长会客室里的地毯,这软度亦差不多。房间有一扇窗户,死死关着,钉上了两条粗大的木质封条,看样子不可能打得开。一张桌子后面放坐两把椅子,一张椅子相对而放,桌角、椅子背上粘连着海绵,房间里除此之外几乎空无一物。哦,不对,有一个监控头,闪着幽灵一般的光,一动不动地对着房间当中的志成。
带路人一脸冰霜,“你的手机,拿出来,交我。”
志成顺从地交了手机。
“你在这里等着。”
志成问:“等多久?”
“让你等着就等着,别问来问去。”
门毫无声响地关上了,带路人走了,没有留下一丝足音。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志成坐在椅子上,想正好休息一下。听人说,专案组办案,是一场巨大的精力消耗战,自己先养精蓄锐吧。
可是,越想休息,越休息不了。志成的耳朵,竭力地捕捉着门外窗外的声响,心里静不下来。
门外窗外有声音吗?一楼的人敲打电脑的声音、说话的声音,隐约传来。可志成怎么也听不清。听到后来,是自己的呼吸,是自己的心跳。
呼吸声、心跳声为什么这么重啊,以前从来听不到的。
时间过了多久,怎么变得这么漫长?
一阵阵的呼吸和心跳声,单调的重复,没有其他任何的参照,志成渐渐丧失了时间的感觉。过了多久,完全不清醒了。
志成的头放在椅背上,睡了一觉。
做梦了,看见芳芳哭泣,颜如玉转身,魏玉辰震怒,曾智漠然,钱进和罗边疆戴上镣铐,向阳和牛健暗自发笑,女儿的笑和泪…….不一会儿,猛地惊醒过来。
又一轮呼吸声、心跳声在耳际脑际。
外面天黑了吧?不,应该是半夜了?或是凌晨?
迷迷糊糊之时,志成听到有人叫:“坐好坐好。”
志成定睛一看,门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又关上,进来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胖胖的,站在自己面前吼着。
“你们好。”志成清醒了一点。
“坐好,我们有问题要向你核实。”
“好的。”
桌子上摆上两个台灯,女人拧开灯光,随后熄掉房间里惨白的日光灯。一束温柔的光照向桌面,而另一束强烈的光,照到志成的座椅上。志成被晃得睁不开眼睛。两米远的黑暗里,一男一女坐了下来。
“姓名?”
“王志成。”
“身份证号码?”
“………”
“家庭住址?”
“……”
“工作单位?”
“贵西省信建公司财务部。请问你们二位是?”
女人说:“这是孟主任,在专案组任调查小组组长,我是调查员。”
男人说:“我们核实几个问题,你保证如实回答,不得有任何隐瞒或编造。如有隐瞒和编造,要承担法律责任。你有律师资格,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现在,请先签承诺书;回答问题,我们做有笔录,做完核实,你要签字。”
志成说好。承诺书长长的一页,志成来不及细看,拿过女人递来的钢笔,刷刷地签下了名字。
“第一个问题,你和江大强什么关系?”
志成没有想到,问起了和江大强的关系。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要敲山震虎吗?可自己一直担心的是雅信、设计院的事情啊。
志成叫起来,“问这个干啥,我和江大强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嘴巴犟得很哦。我来问你,江大强怎么做上保理的?”
“保理业务怎么啦?合理合法的啊,金龙公司的应收账款卖掉给广宁公司,有什么不妥?”
“你查过没有,信建公司账上有多少金龙公司的应收账款,你每月给金龙公司盖章确认的应收账款是多少?”
“账上有多少金额,就盖章确认多少。”
“那我告诉你,你账上只有两个亿,而你确认盖章四个亿!”
“不可能!”
“要我拿出证据吗?贺雁来已经认了。我们告诉你,只是看看你的态度。”
“贺雁来,机关会计室贺雁来?不可能。”志成想起来,耿强说过盖章的工作,交给了贺雁来,可他那是一个忠厚老实的小孩啊。专案组什么时候找了贺雁来?
“江大强不仅收买了你,还收买了你下面的人。你这是窝案!明白不?”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承认是不是?”
“不承认。”
“你和江大强的所谓合作,在你主持工作前,就在前不久,急不可耐地扩大,新签了一个合同。我们查到了,这合同是一个‘无厘头’的合同,涉嫌利益输送。这又怎么说?”
“合同?售电合同吗?刚签的,你们知道?”
男人掩饰不住的得意,“还有什么是我查不到的!?你和谁谁好,包括和如玉,我都知道。”
志成被问得猝不及防,他声嘶力竭,“江大强是没有问题的,你怎么问这个啊!”
“那我应该问什么?实言相告,有人实名举报你。你最好主动交待,争取坦白从宽。”
志成自觉失言,避着台灯的强烈光照,低了下头。
“那,让我们再谈谈杭州雅信吧,再谈谈设计院……”台灯光后面的男人一字一顿地说。
志成认识到,对手太强大了,不管是现场的男人还是幕后的实名举报人。
刚才他说什么?“如玉”,他叫颜如玉是“如玉”?
志成重新抬起头,抗拒着台灯光照得眼睛生疼,“你是谁?”他睁大眼睛,努力地想看清谈话的男人。
毕竟适了一会儿,志成看到一个大概轮廓,男人谢顶,大鼻头、招风耳,像一个生意人。
女调查员在一旁吼,“看什么看。老实点,回答问题。”
志成问:“你姓什么?”
“有必要还问?这是孟主任。”女调查员说。
“孟主任?孟主任?”志成搜索着记忆。瞬间触电一样,想起来了。前年国庆宴请电网公司,送别客人,在“寒舍”门前,抓着颜如玉的手臂,口中叫嚷着“如玉,你在这里!几个月没有见到你了,为什么老是躲着我”,正是一个姓孟的人。
“啊!啊…….死定了!”志成绝望地大叫了两声,全身的血先是涌到脑门,几乎让血管破裂;随即全身冰凉,一直凉到手和脚,一直凉到背和心 ……
(小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