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女巫宫殿之中，两名侍女正在黑色女巫的寝宫门口交谈，二人的眼中皆是有着焦虑之色。

    “飘渺城从来没下过这么奇怪的雨...”

    “是啊，真是反常。”

    突然，一道身影出现在了寝宫前的长廊之中，侍女瞬间拿起了手中的长矛，面色严峻。

    “什么人？！”

    那身影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身形窈窕有致，穿着漆黑的她在灯火通明的宫殿之中十分的显眼。

    门口的两名侍女看清这道身影的瞬间，便大骂出声：“你居然还有脸来到这里！”

    那身着夜行衣之人，正是羽裳。

    羽裳怔怔的看着黑色女巫的寝宫，轻声道：“我听见了女巫大人的呼唤，她让我来到这里。”说着，羽裳跪坐在地：“请让我见女巫大人一面，拜托了！”

    侍女神情愤怒，她大骂道：“女巫大人被伤成那样，生命垂危，这一切都拜你所赐，而你居然还敢来到这里大言不惭！”说着，挥动手中长矛向羽裳迎面刺来。

    “孩子们，让羽裳进来吧。”

    温柔而又庄重的声音突然在空气之中响起，声音似乎还带着回音，环绕在这幽深的长廊之中。

    两名侍女皆是一愣，接着回过头惊喜的看着屋内：“女巫大人醒来了？”

    大门被打开了，黑色女巫站在房间的门口。

    她的面色如常，面带微笑，若是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出这倾国倾城的美人已经命不久矣。她垂眸看向跪坐在地的羽裳，眼中也并没有对羽裳的憎恨或厌恶，而是充满了怜惜。

    “孩子，我一直在等待你的到来。”

    “女巫大人！”侍女焦急的说：“她会对你不利的！”

    黑色女巫轻轻抬手：“无妨，你们退下，羽裳，进来吧。”

    听到黑色女巫的话，羽裳立刻站起身，走到了黑色女巫面前。

    黑色女巫轻轻抬手，房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偌大的寝宫之中，仅有着羽裳与黑色女巫。

    黑色女巫轻轻的拉起羽裳的手，羽裳向后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黑色女巫眼角流露出一抹笑意：“你害怕我？”

    羽裳摇摇头：“不是的，女巫大人，我只是...我只是心中有愧。”

    “没关系的，孩子，看着我。”

    这时，羽裳才第一次抬头看向黑色女巫的眼睛。

    那是一双与白色女巫完全不同的眼睛，她从未见过那样温柔，也那样美丽的眼睛，那眼睛中充满了智慧的光芒。

    可这双眼睛的主人因为她，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女巫大人，对不起，我真的对不起...”泪水从羽裳的眼睛中流下，在面对着这双温柔的眼睛时，在她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悔恨全部涌现了出来。

    作为大燕国民的她，几乎从小就是听着黑色女巫的故事长大，她怎么会不知道，黑色女巫是大燕温柔的守护神，又怎么会不知道白色女巫何等恶毒和残忍。

    但白色女巫抓走了她的家人和她的挚爱，要挟她杀死黑色女巫，恐惧冲昏了她的头脑，她不得不这么做，她将家人和爱人视作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事物。

    可这一次，在白色女巫的宫殿，她在血池中看到了家人的尸体，在地牢中看到了已经被白色女巫的巫术毁坏了灵魂的爱人。这一切如同一个狠狠的巴掌扇在她的脸上，将她被冲昏的头脑彻底打醒。

    可这时悔恨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犯下了弥天大错。

    “不要悔恨，孩子，我知道你的苦衷，我知道你和九皇子的一切。”黑色女巫的笑意丝毫没有减退，“而且，你觉得，若是我不想，你能够杀掉我？要知道，白色女巫与我交手那么多年都没有做到，你为什么会觉得，以你一个普通人就能取我的性命呢？”

    这句话让羽裳震惊的瞪大了眼睛，她不敢置信的问道：“您...您什么都知道？可您为什么？”

    黑色女巫轻轻叹气，手指轻挑，两把椅子滑动到了二人面前。

    “坐下聊吧。”

    羽裳没有坐下，她依然极其不解的看着黑色女巫。而黑色女巫则是直接坐在了椅子上，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了一抹怅然。

    “若是你不来刺杀我，我也大概时日无多了。”

    这话一出，羽裳便大惊失色：“您怎么会？您可是大燕国的守护神啊...”

    “我并不是神，只是我做到了他人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们认为我是高高在上的神明。”黑色女巫笑意更浓，她看着羽裳，“而且，又有谁规定过，神就不会死呢？”

    羽裳沉默了，黑色女巫继续说道：“在白色女巫第一次和蛮族入侵大燕之时，我便与她交手过一次。那一次虽然我赢过了白色女巫，击退了蛮族的军队，但是，我受了伤，很严重的伤。”

    说着，黑色女巫轻轻拉开了她的衣襟，羽裳的瞳孔瞬间收缩。

    黑色女巫的皮肤白皙又光滑，但在她白嫩的肩膀上，却长着一道一道鳞片。

    那鳞片看起来闪闪发光，其中有着莫名的光泽流动，像是有着狂风在上面呼啸。

    “这...这是怎么回事？”羽裳大惊失色的看着这些鳞片。

    “我和白色女巫互为宿敌已经有一千多年了，而在百余年前的某天，极北之地的天空中裂开了一道裂缝。那裂缝之中有着什么东西的吼叫声，我这一生游历天下，自认见多识广，但我从未听过那样的吼叫声，那声音不属于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生灵。”黑色女巫面色变得严峻起来，“从那天起，她的样貌开始变得丑恶不堪，她也开始愈发的作恶多端。后来我们多次交手，我清楚的感觉到，每一次她的实力都会更强。直到最后一次，那一天我动用了全力，在最后的关头，我看到她拿出了一个鳞片。”

    “鳞片？”

    “是的，一片我确信不属于这世上任何一种生命的鳞片。在我与白色女巫交手，我几乎要杀死她的时候，她拿出了那个鳞片。它吸收了我释放的法术，并把它其中蕴含的法力返还到了我身上，那天她逃走了，我也因为重伤修养了许久，在休养中，我便发现我的身体变成了这样。”黑色女巫轻轻抚摸着肩膀上的鳞片，“这些鳞片在吞噬着我的生命和法力，我的身体也因为这些东西在逐渐崩溃。每一天，我都要忍受着这伤痕给我带来的巨大痛苦。你可能不知道，有的时候，我会因为这疼痛独自一人在寝宫之中挣扎不堪。我不知道那鳞片究竟是何等作用，我能感受到那鳞片之上蕴含着极其可怕的力量，若是白色女巫能够将那力量据为己有，整个世界恐怕都将变成她的囊中之物，一切都将生灵涂炭。我不能看着这些事发生，所以，我一直在努力的与这种痛苦斗争，我要撑着不让自己死去。直到几天前，十皇子殿下来到这里时，我看到了那个沉睡着的黑衣少年。”

    羽裳想起了黑月的样子。

    他看起来并不特殊，只是个样貌不错的少年，但他的那双黄金瞳之中似乎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那火焰肆意轻蔑的燃烧着这世间的一切。

    她知道黑月拥有着怎样的力量，自她回到飘渺城，所有人都在议论着黑月的强大，那是个孤身一人便可以灭杀十万大军的怪物，他有着转瞬之间将这世界化为炼狱的力量。

    “您说黑月吗？”羽裳问道。

    “他是叫黑月吗？真是个不错的名字。”黑色女巫笑道，“他拥有着比我和白色女巫更强大，也更恐怖的力量。而我能够清楚的感觉到，他的身上，有着与那鳞片相似的气息，甚至，他们可能根本就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看到他身上蕴含的力量，我想，到了现在，我终于等到了我一直在等待的人，我也可以放心的离去。”

    这时，羽裳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所以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您的意料之中吗？”

    “正是这样。”黑色女巫笑意盈盈。

    这时羽裳才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在黑色女巫的意料之中，而黑色女巫只是顺水推舟的让这一切发生，她只是将自己的死亡提上了日程。

    这时，黑色女巫收回了笑容，她面色严肃的看着羽裳：“羽裳，现在城中的一切我已经知晓，黑月已经动身去了白色女巫的领地，而接下来，我能看到蛮族将以举国之力攻打飘渺城。”

    听到这话，羽裳瞳孔收缩，她在为白色女巫做事的时候也是对蛮族的国力有所了解的，现下，蛮族的大军足足有八十万，那是飘渺城无论如何都无法对抗的。她焦急的问道：“女巫大人，我能够做些什么吗？”

    她的声音温软，语气却无比的坚定，在这一瞬间，这个倾国倾城的绝世名伶似乎突然成为了一名悍勇的女将。

    黑色女巫又笑了，良久，她开口问道：“羽裳，你是否愿意接替我，做下一位黑色女巫？”

    在那一瞬间，房间之中寂静了。

    寝宫之中烛火摇曳，静的似乎能听到烛火燃烧的声音，似乎能听到宫殿之外的北风萧索，霜雪满地。

    羽裳轻声开口道：“下一位...黑色女巫？”

    “是的，你没听错下一位黑色女巫。”黑色女巫轻轻点头，“白色女巫被黑月击败只是时间上的问题，战争结束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但，黑月并不属于这里，在他离开后，大燕国依然需要人去守护。你会拥有和我一样的强大法力和长久生命，能够保护好这些流离失所的人们，也能够帮助他们重建这残破不堪的大燕。但从此...”黑色女巫顿了一下，“你将不再有七情六欲，不能再接受他人的爱，也不能再去爱别人...你愿意吗？”

    这一次，羽裳没有任何的犹豫：“愿意。”

    在那一天，羽裳看到了家人的尸体，她抱着已经死去的父母嚎啕大哭，浑然没有在意她身上沾满的鲜血。

    她也看到失去了灵魂的九皇子，看到自己的爱人变成了一具只会听从命令去战斗的空壳时，她的心似乎和九皇子的灵魂一样破碎了。

    值得她去留恋的一切，都毁在了白色女巫的手里。

    对于现在的羽裳而言，是否拥有七情六欲，似乎已经无关紧要了。

    黑色女巫轻轻的拉起了羽裳的手，耀眼的光芒从她的身上散发出来。

    羽裳感到一阵暖流从她的手中进入了身体，如同一缕火焰一般流遍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幕又一幕曾经的过往。

    她回忆起九皇子站在小船上，笑的如同一个孩子：“羽裳，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了！”

    她回忆起她抱着长发的少年问道：“后悔吗？放弃了皇子的身份来到这穷乡僻壤娶我一个戏子为妻？”

    她回忆起九皇子在夕阳下，眼神中闪动着对未来的憧憬：“这世界上以后就没有九皇子了，只有一个普通的渔夫陪着他的老婆一起看日出日落，月盈月缺。”

    她回忆起九皇子兴奋的同她说：“等我们有了孩子，我们就一起去找传说中的世外桃源！”

    她回忆起九皇子拼命的与蛮族的士兵战斗，回头向她大喊：“羽裳！快跑啊！”

    她回忆起蛮族士兵屠杀着平民，还未满月的孩童还未睁眼便死在他们的刀下，刚刚成婚的丈夫看着妻子在他的眼前遭受凌辱。

    她回忆起白色女巫一手掐着九皇子的脖子，狞笑着对她说：“若是你不为我卖命，你的小情郎就要命丧于此了！”

    她回忆起九皇子绝望的看着她：“对不起，羽裳...我不能再陪你去找世外桃源了。”

    一幕幕回忆在她的眼前闪动又破碎，不自觉的，她紧闭的双眼中，两行清泪流过。

    黑色女巫看着她，眼神之中似乎有着些许的悲伤：“孩子，未来，要辛苦你了。”

    羽裳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那就像是一次美梦之后的苏醒，又好像死过一次的重生。

    她的耳边萦绕着无数的声音，有门外侍女的低声交谈，有风儿的喧嚣，有雪落在大地上的轻响，还有外面的战场上残留的丝丝血腥味。她眼中的世界也变得无比清晰起来，烛火映照出的缕缕光线，天花板上掉落的灰尘，甚至木材的点点老化，都清楚的映入她的眼中。

    她的内心十分的平静，没有任何的情绪，没有为这种变化的惊奇，没有了对周深流动着的庞大法力的喜悦，没有了对黑色女巫的羞愧，也没有了对刚刚那一切回忆的悲伤。

    羽裳看着面前的黑色女巫，她的身形变得虚幻了起来，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最后有一件事托付给你。”

    “您请说。”羽裳微微躬身，这是她对于面前这个前任黑色女巫的尊重。

    “在我被那鳞片之中的法力击中后，我总会感受到那鳞片上会传来一些声音，那声音在呼唤一个名字，似乎是这鳞片的主人在通过这个鳞片呼唤着那个名字的主人。待你再见到黑月时，将这个名字告知于他，对他兴许会有不小的帮助，就当做他为大燕所做的一切的感谢。”

    “那个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