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九龙,李家
李霖到家后一直心不在焉,李母看出了儿子的异常,于是问道。
李霖便向家人道出了自己今天所遇到的事情,与心中的疑惑。
“你说那个也叫李云,也是从京城来的?有照片吗?”
李霖母亲在听完儿子的描述后,有些意动地问道。
“大佬,不会这么巧吧,那个你们老板的朋友不会真是我们大佬吧?”
一旁的李小雨也有些惊讶。
“我也不清楚,但是...但是他确实跟老爸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霖回忆着那人的相貌,描述道。
“那就没错了,不会错的,你大哥刚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奶奶他们都说,长得跟你爹小时候一个样子......”
听完儿子的描述,李霖母亲有些激动,明明连面都没有见过,但仿佛亲眼所见一般,心情激动的追问道:
“他现在在哪儿?”
李霖还是比较冷静的,谨慎地说道:“不会认错了吧?”
“老妈,要不还是先确认一下吧!现在匆匆去认亲,万一认错了,不是大哥......毕竟是我老板的朋友......”
“那怎么办?怎么确认?”李霖母亲有些着急,和亲生儿子分别了二十多年了,终于有机会见面了,她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李小雨戴着啤酒瓶底一样厚的眼镜银光一闪,像是名侦探附体。
然后扶了扶沉重的镜框,灵机一动地说道:
“这个很简单嘛,只要让大佬趁对方洗澡的时候偷偷看看对方大腿或者屁股上有没有胎记就好了!”
李霖,李母无语,看着李小雨,都是一副你真是一个大聪明!
“......额......那个......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李小雨越说声音越小,显然也觉得自己的馊主意好像......似乎......可能不是那么靠谱。
“你大哥屁股上没有胎记!反倒是你姐姐左边大腿上有块紫色胎记,是一个类似三角形的......”
李霖母亲回忆着说道。
“不过小雨说的也没错,你大哥胳膊上确实有一块黑色的小痣。你大哥两三岁的时候,你奶奶胳膊上有痣不好,说用火针去掉,把你哥弄得哇哇大哭,最后也没弄掉,还留下了个疤痕,就在左边胳膊上半截,要是你能看到的话......”
李霖听着一个个不怎么靠谱的建议,想着自己怎么也不能去扒掉老板朋友的裤子,或者掀开老板朋友的衣袖,然后跟对方说:“你可能是我失散多年的大哥,让我看看你的身上有没有胎记!”
这不神经病嘛?!!!
万一被人误会,人家在跟老板反映自己性取向有问题,那就完了!
“不用那么麻烦了,我明天正好要带他们去玩,到时候肯定是要拍照片的,我多要一张,拿回来给你们看看。”
李霖拍板决定,老板让自己当临时导游,陪对方先转两天,到时候肯定是要拍合照,照相的,等照片洗出来,在拿回家里给老妈看,也不晚!
......
......
......
在安顿好以后,李云借口有事,独自下楼,出门不太熟练地拦了一辆的士,坐上车以后递给司机一个纸条:
“师傅,你知道这个地址嘛?”
香江本就不大,和内地一个小县城差不多大小,中年司机师傅是个老手,一看上面的地址,便知道是哪里,甚至怎么走,走哪条路最近都想好了。
的士司机没有回答李云的问题,看完地址后只是说道:
“十五港元!”
收到钱后,司机立刻发动汽车。
出租车从中环出发,走告士打道,途径中环广场,很快来到东区走廊,进入红磡海底隧道......
李云坐在副驾驶,看着车窗外飞快后退的场景,心情有些紧张。
在此之前,他是非常纠结要不要去看看的。
一晃二十年,他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从那个年代走来,他知道因为成分问题,如果留在大陆......他理解父母当初的决定......
但理解并不代表能够接受,也不代表可以原谅!
他和妹妹本来是有父母的,但却二十年来,却像个一对孤儿一样!
无数个日夜,日思夜想......说不出是爱还是恨......
“靓仔,到了,那边就是了,你自己上去吧!”
本岛到九龙,一晃而过,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下车前司机师傅贴心的指路。
李云手中拿着写着地址的纸条,打量着眼前的小区,一座看起来十分整洁,绿化也不错的小区,虽然不如自己目前住的,但看着也不错。
循着地址,找到了纸条上记录的单位楼。
李云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高楼,踌躇不前,心中再次陷入纠结。
“小伙子,你在找什么人啊?大陆来的?”
一个戴着黑色眼镜,拿着公文包,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路过,看到李云的打扮,一眼看出李云可能是从大陆来的,到香江寻亲,这种事在香江很常见,于是热心地上前帮忙。
“嗯!”
李云听到旁边路人的话,愣了愣,不清楚对方是怎么看出自己是从大陆来的。
可是,当他看到中年男人那张熟悉的,又再次愣住,像是一个被冻僵的尸体一样,死去的记忆开始疯狂地攻击大脑。
“哪里来的?大陆哪里的?”
李云盯着男人的脸,木木的说道:
“京城!”
二十年前,京城。
秋天,天有点凉。
一对年轻的夫妻背着包,站在院门口,执意要离开,不顾儿子的苦苦哀求,不顾父亲的劝阻。
“我没办法再在这里待下去!”
“咱们家的房子,凭什么说拿走就拿走?凭什么?”
“当时要捐款我们也捐了,学校里面有人为他们募款,我是我们班捐的最多的!”
“说好的不拿一针一线,可现在呢......我们家又做错了什么?就因为我们家祖上当过官?就因为我们家的房子比别人家大一点?就要把我们家的房子给别人?”
“凭什么?”
“这房子是您辛辛苦苦教了二十年书赎回来的,我小时候咱家吃不上饭的时候,他们在哪......凭什么,我咽不下这口气......”
“反正已经闹翻脸了,说不准那些人今后怎么收拾我呢!”
“而且,今天是强租,明天指不定就是强卖,后天说不定又是什么呢!”
“爹!你不要再劝我了,我和婉茹已经决定了,今晚的火车,我在香江那里有朋友,已经联系好了,小云和霏霏就交给你们照顾了!”
“云儿,好好听爷爷奶奶的话,好好照顾妹妹,等爸爸妈妈在那边安定下来之后,就回来接你!”
“爹娘,儿子不孝,我走了!”
李云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那个秋天的下午。
在一群街坊邻居在围观下,祖父很生气,父亲也很生气。
他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生气,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为什么非要走,他一直到道歉,但父亲却根本不理他。
父亲说了好多话,将平日里敢说的,不敢说的话,统统说了出去,越说越愤怒。
妹妹还小被一颗糖哄住,奶奶和祖父在旁边劝阻。
而他不想爸爸妈妈走!
抱着父亲的大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求他不要求,期望父母能因为他,而回心转意。
但随着一句“我走了!”,走得是那么决然!自己被与父母分开!
即使是自己哭得撕心裂肺,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也没有留住。
李云记得,那天自己追了好远,追出大院,追出巷子,光着小脚,不顾脚底疼痛,追到满是人的大街上......
那天,人来人往的大街,好像所有人都在看自己笑话......笑他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自己光着脚丫,站在满是人的大街上,看着人来人往,哭得昏天暗地,而无济于事,奶奶在将自己搂进怀里,自己拼命的挣扎,模糊的视线,努力看清每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光着脚,踏踏踏跑过去,被人家甩开......然后是下一个......
记忆中,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只知道自己像一个孤儿一样,满大街地找爸爸妈妈......而在那之后,一觉醒来,他真的成了孤儿。
但思念是止不住!
可能有不解,有埋怨,有种种情绪......但是当再次相遇的时候,李云还是止不住的想哭。
看着眼前那个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男人,李云的声音有些嘶哑,说不出话。
喉结涌动,却发不出声音。
眼睛有些肿胀,眼镜上渐渐升起一层雾气,模糊了视线。
......
......
......
“京城的吗?说起来我也是京城人,咱们还是老乡,还真是巧合,一晃也都二十多年了......”
李孝绪遇到京城老乡,还挺高兴,不禁回忆起过往,还热情地邀请年轻人到自己家坐坐。
“要不要回家里坐坐?”
“说起来我那个儿子应该也有你这么大了......好多年未见了,真是后悔当年......哦,对了,小伙子,忘了问了,你是要找谁的,我搬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说不定能帮你问——”
“爸——”
“什么?”
李孝绪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见眼前的年轻人叫自己爸!
突然被一个陌生人叫爸,李孝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小伙子,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是不是——”
“爸!是我!”
年轻人眼圈泛红,鼻子也有点红肿,透明的眼镜上出现了一层水雾。
“我!李云啊!我从京城来的,来看你们了!”
李孝绪看着眼前陌生年轻人,仔细打量对方的相貌,白瘦的身形,小小的嘴巴,熟悉的眼睛,还有那一哭就红的鼻子。
李孝绪同样愣住了!
随即!
李孝绪的眼泪也止不住地开始流。
二十三年了,整整二十三年了!
岁月磨平了年少的意气,李孝绪每年过节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自己远在京城的家人,想起自己的老父老母,想自己在京城的一对儿女。
人总是会为年轻时的一些决定而后悔,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天边的云彩随风缓缓移动,欢快地追赶着前面的大云团,终于在光线西斜,海风散去的时候,追上了大云团,一大家子欢快的团聚。
树上的鸟儿,从一个枝头,跳上另一个枝头,叽叽喳喳......
父子就这样站在楼下,对视,流泪......相顾无言......
......
......
......
“走的时候,你爷爷偷偷塞进来几件古董,所以刚到香江的时候,家里的日子还不错。”
“当初联系我们到香江的朋友还给你父亲介绍工作!我们在城区买了一栋不错的房子,生活还算安定。”
“我和你爹当时想着过几年你和霏霏大点了,你爷爷那边同意了,就回京城给你们接过来。”
“可是没想到,天有不测风云,来港的第二年,你父亲的那个好朋友,就是邀请我们过来,给你父亲安排工作的那个人,他的公司破产,他是你爹的发小,也是京城人,来港后也没少帮我们,你爹很信任他,把卖古董的钱都借给了他,结果公司破产之后,他跑去了美国,之后再无音讯。”
“存款没有了,房子也被银行收回了。”
“在那之后,我们一家就搬到了公共屋邨,一家人挤在十几平米的小房子里!全家只能靠你父亲那点微薄的工资度日。”
“后来大陆政策变化,甚至连联系都中断了,以前送信的朋友都表示信送不过......阿霖,小雨出生......”
一家人多年之后再次相遇,免不了一番痛哭流涕。
哭过之后,李母向大儿子讲述着这么多年来自己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