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你是为了中午那场闹剧来的吧?”江书夏合上笔记本电脑,微微调整坐姿,显出一种优雅而自然的神态,“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来凑热闹,但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算是受害者,这一点希望你能理解。”
既然江书夏已经摆出受害者的姿态,那么顾思南自然不能摆出咄咄逼人的态度,毕竟在采访中对受害者造成二次伤害是新闻从业者的大忌,可以说,江书夏一开口便给这次采访定下基调,看似是被采访的一方,实则已经拿捏好主动权。
“那学姐,能说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吗?”顾思南却表现得毫不在意,仿佛是个毫无经验的小白,“我很意外,山水大学的任君仙和学姐你竟然有交集。”
“严格来说,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接触。”江书夏略作沉吟,有些感慨地说道:“我也没想到会因为一张饭卡和她打起交道。”
“饭卡?”顾思南眨眨眼,而江书夏指了指一旁的李云东,道:“就是他的饭卡。任君仙碰巧捡到了他的一卡通,就找我来还给失主。”
“恕我直言,学姐,我们大学的一卡通应该没有写名字吧?”顾思南敏锐地察觉到漏洞,问道:“那位怎么会知道是李云东学长丢的卡呢?”
江书夏淡淡地答道:“因为他的卡上有他自己的亲笔签名。男人嘛,你懂的,至死是少年。”
突如其来的谎言,让李云东顿时失去表情,顾思南自然是好奇地问道:“学长,方便展示一下吗?”
“丑拒。”李云东生硬地挤出两个字,但立刻察觉到这话有歧义,赶紧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我的字太丑了,不方便展示,不是说你太丑了,我拒绝展示。”
这是实话,虽然李云东初中的时候,有参加过学校组织的书法兴趣班,但始终没有喜人的结果,属于每个字各有各的美感,可一旦组合起来看就显得很凌乱。
“这位学长,平时有没有人说你很不会说话?”顾思南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毕竟李云东的补充实在很像是一种掩饰。
“客气了。”李云东摆摆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嘛。”
“——”
顾思南不是很想理会这位情商有限的学长,重新望向江书夏,问道:“那她是怎么知道学姐你们之间的关系的?”
江书夏很奇怪地瞥了顾思南一眼,说道:“说到李云东,就不得不提到江书夏,我觉得这在青禾大学是常识。她随便问个人就知道了,找上我也不奇怪。”
李云东忍不住问道:“那说到江书夏呢?”
“说到江书夏,就是说到江书夏,没有别的引申。”江书夏平静地给出答案,有一种掌握三界的女帝般的霸气。
“但两位在第二食堂里好像聊了有一会儿?”顾思南立刻将话题扭正,“只是转交饭卡的话,好像不会花太多时间吧?方便说说两位当时聊的话题吗?”
李云东顿时屏住呼吸,而江书夏显然是早有准备,说道:“她说她平时也会看我的书,想问问新的长篇什么时候动笔,我们就稍微聊了一会儿。说实话,能直接听见读者的意见,对我来说也是一次很有意义的对话。”
格外官方的回答没有让顾思南起疑心,只有李云东默默打出一个问号,心想不愧是他至亲至爱的江兄弟,没有置他于舆论狂潮当中,就是撒谎撒得如此自然,多少让人有些膈应。
“其他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细节,你还有别的问题吗?”江书夏微微挑起眉梢,已经试图终结这个话题,没想到顾思南竟然点点头,说道:“好的,那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下面我们进入正题。”
江书夏眼角一动,“刚才的不是正题?”
“不是啊,那是学姐你主动提起的,我是有别的事才来的。”顾思南摆出分外无辜的表情,这一刻活动室里竟然飘起了绿茶的清香。
江书夏难得吃了个瘪,依旧维持住优雅的神态,示意道:“那你说。”
“事情是这样的。”顾思南开始解释道:“我们学校每年寒假开始前不是都会办校园文化节的吗?听说这次搞不好会和山水大学联合举办——我们新闻社的学长消息都比较灵通,很可能是真的。到时候规模肯定会比往年大很多的,所以现在我们新闻社内部在策划项目,大家都憋着劲想搞点大新闻。”
“你也是?”江书夏听出顾思南话里的意思,后者颔首道:“是的,中午的事情给了我一点灵感,我准备出一期年度风云人物的采访报道,到时候山水那边我也打算去采访的。”
“原来如此,那你找上门来的确情有可原。”江书夏理所当然地认为年度风云人物中必有自己一席,也事实自然也是如此,可以说,尚在读的江书夏已经是青禾大学的代表性人物之一。
“但有必要再来采访吗?”江书夏食指指节轻轻一顶镜框下沿,说道:“以前各方面就来采访过好几次,相关报道网上也都有,该说明的我都说明过了,应该没什么值得挖掘的点了……至于今年,我这边也没什么大动作,倒是有部短篇要被改编成动画了,但也只是定下了大致日程,还没正式动起来。”
“从一般大学生的角度来说,我认为动画改编就算是大动作了。”顾思南满脸认真,李云东也是连连点头。
“学姐你经历非凡、眼界开阔,可能觉得区区校刊级别的新闻稿根本没必要花太多心思,但我作为一个新闻从业者,是有远大的理想和抱负的。”顾思南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认真而有力地说道:“在这个泛娱乐化的时代,人们对于存在意义的探求正在被消解,奠定自我的记忆与道德被娱乐所瓦解,而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切不是个人的真实选择,而是一种群体性想象,是物质时代里蒙蔽双眼的乌托邦。”
顾思南宛如新时代的觉醒青年一般,言辞铿锵有力,声振屋瓦,“流行文化乃至传统文化为博得大众一笑而失去底线,艺术成了笑话,文学成了调侃,在背后穿针引线的资本巴不得天天都是大众的狂欢,批发空洞乏味的娱乐、模拟虚无荒诞的快感、重复不知所谓的笑料,用笑声代替思考,用娱乐吞噬理性,这对吗?当然不对!”
“我认为,这个时代的新闻从业者,要以改变这可悲的局面为己任,用锐利的文字唤醒大众沉睡的灵魂,用影视的力量打破这场形同美梦的噩梦!”
面对顾思南的豪情壮志,李云东被震撼得无法言语,江书夏则是眼神深邃。
“我顾思南有一个理想,那就是创办一家自己的报社!”顾思南的眸子炯炯有神,声音宛如传销的导师般充满蛊惑力,“我希望这个时代的每一个人,都能意识到自己不是时代的过客,更不能安于当一个过客,甘心被那些碎片化的娱乐所淹没,被那些难辨真假的信息所迷惑,沉醉在虚假的愉悦与激情当中,像是古代的昏君般活得醉生梦死。是的,我们是这个时代的主宰者,岂是过客!所以——”
顾思南刻意地拉长语调,这意味她的演讲也终于抵达最高潮,只听她深情而激扬地说道:“所以,我将为这家报社冠以我的理想,冠以时代的期待,将它命名为——非客新闻!”
“——”
李云东望向顾思南摆在门口收纳柜上的鸭舌帽,只觉上头绣着的“FAKE NEwS”是如此的耀眼,就像是被闪光弹暴击那般,整个人的脑袋都是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