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之主向我许诺生命，我拒绝了祂的邀请，但祂还是告诉我，我可以随时去祂的花园中做客。”霍华德如实回答。在编不出合理的谎话的情况下，诚实可比硬编一个漏洞百出的谎言要来的好。

    “你为何拒绝祂的邀请？”色孽问。

    “我的生命并不是祂赋予的，也不属于任何人”霍华德说，“而且瘟疫之主并没有尊重我的想法，祂放任瘟疫在星球上再次蔓延，或许在祂看来将我的朋友变成那副样子是拯救是对他们好，但是我不希望这样，瘟疫之主也一定明白我的想法，但还是这样做了。”

    “这位存在了无数岁月的瘟疫慈父可能已经习惯于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家长，从而无法再与自己的孩子共情。”霍华德说：“但是我想欢愉之主您一定明白，很多时候大人认为一些事情是对的，但孩子却不一定会这么看。也许等孩子长大了之后也会做出和大人同样的判断，但你得让孩子自己长大，而不是以为他好的名义把自己内心的关爱强加在孩子的身上。”

    接着霍华德低下头轻声说：“而当我恳求芙蕾雅拯救我朋友的灵魂时，虽然祂也认为瘟疫之主的做法也是一种拯救，但是祂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实现了我的愿望。”

    当霍华德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一旁跪在地上的芙蕾雅眼睛睁大了，祂没有料到霍华德居然会这么刚，甚至敢于当着欢愉之主的面说出这番话来。

    霍华德这番话等于是直接对着色孽说“我不认为加入混沌是一种拯救”。

    在混沌的主宰面前说加入混沌不是拯救，这和背叛宣言没什么区别了。

    果然，王座之上，一直微眯着双眼的色孽眼睛长得更开了一点，祂看着霍华德说：“在我面前说出这种话，我不知道该说你是勇敢，还是愚蠢。”

    “我想都不是，”霍华德硬着头皮回答，“欢愉之主，我可以编一个谎言来取悦您的欢心，但是我不想说违心的话，更不想欺骗您。”

    不过接下来为了保命，霍华德还是说了一些补救的话，“而我也只有在您面前时，才敢说出我真实的想法。”

    霍华德的话音落下，色孽没有回答，而是抬起食指，轻轻地敲击着王座的扶手。

    色孽修长的手指不断叩击着王座，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仿佛是霍华德生命的倒计时。

    霍华德冷汗直冒，祂背后的衣服已经被葡萄酒打湿过了一遭，如今又被冷汗继续打湿，变得粘腻而闷热。

    但最后，色孽落下手指，对着霍华德露出微笑：“人类啊，如果有任何人敢在我面前说这些，我都会把他扔进永恒的噩梦之中……但是对于你，你能对我保持诚实，这一点很好。忠诚是可以培养的，而诚实是无法捏造的，所以，我宽恕你的不敬。”

    “就像你说的那样，当孩子不懂事时，需要的是成长和管教，而不是把孩子杀了再生一个。”色继续对霍华德说：“看来你在现实宇宙中生活的经历还不足以让你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不过我可不会像那团烂泥那样行事粗鲁。”

    当色孽说完这些话之后，芙蕾雅面露惊讶之色，因为祂没想到对于霍华德的忤逆和不敬，欢愉之主居然选择了原谅和包容。

    而更让祂没想到的是，从欢愉之主接下来的回答中祂隐约听出了欢愉之主有再把霍华德放回现实宇宙的打算。

    芙蕾雅立刻想到了觐见色孽之前自己和霍华德的赌约，霍华德和祂打赌欢愉之主会再度放他回到现实宇宙，而如今看来，这场赌约，似乎是自己输了。

    作为欢愉之主座下最顶尖的大魔之一，芙蕾雅很快就想明白了一切背后的逻辑和原因。

    一切都是因为那片嫩叶，伊莎的赠礼，那位欢愉之主一直求而不得的生命女神给这位凡人的礼物。

    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当伊莎把这片叶子交给霍华德了之后，伊莎和霍华德直接就连接起了细微的丝线，如果把霍华德杀掉，或者收回宫殿牢牢攥在自己手里，这条线就会被扯断，而要是把霍华德放开，这条线就会一直连着。

    这也是目前欢愉之主手上为数不多的和伊莎有关联的东西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纳垢对霍华德的许诺。

    所谓可以随时进入花园，这句话看似是对霍华德说的，但是在瘟疫之主看出了霍华德背后的欢愉之主之后，这句话也就等于是在对欢愉之主说的。

    如果说这是一局棋，瘟疫之主已经通过自己的举动在棋盘上走出一子，现在轮到了欢愉之主走棋。

    如果欢愉之主回收或者杀掉了霍华德，那么就等于直接投子认输，而这对于欢愉之主来说，是绝对无法接受的事情。

    所以当霍华德说出“我可以随时去祂的花园中做客”时，霍华德一切僭越之举被原谅，以及被送回现实宇宙，都已经成了注定的事情。

    理清楚了这一切，芙蕾雅突然又意识了一件很可疑的事情。

    那就是在觐见欢愉之主之前，霍华德就已经料到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但是欢愉之主此时却并不知道到霍华德早就意识到将要发生的一切。

    现在在欢愉之主的眼中，霍华德只不过是一个只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意味着什么的凡人，现在在欢愉之主看来霍华德只是棋盘上一个盲目的、被赋予了特殊价值的棋子，而欢愉之主本身则是和瘟疫之主对弈的棋手。

    但实际情况却是，这枚棋子反过来操纵了棋手，让棋手把自己下在了他想下的地方。

    芙蕾雅偷瞄着在欢愉之主面前保持谦卑姿态的那名人类的背影。

    这个人类，远远没有他所展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但是霍华德为什么要提前告诉自己他的判断和猜想？

    芙蕾雅清楚，如果现在自己向欢愉之主告发这一切其实都在霍华德的判断之中，那么无论这个凡人对欢愉之主来说再怎么重要，欢愉之主都会杀了他。

    但自己会向欢愉之主告密吗？

    芙蕾雅想了很久，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会。

    因为这对祂和欢愉之主来说都没有好处，祂告发之后欢愉之主一定会杀霍华德，因为霍华德当着王座前所有的人和恶魔玩弄了欢愉之主，欢愉之主必须要杀他，而不是因为杀了霍华德能带来更大的利益。

    有的事情，没说出来上纲上线前那都不叫事情，而一旦追究起来不到人头落地恐怕都不会休止。

    如果自己向欢愉之主告密，事情就变成了自己逼着欢愉之主杀死一个活着对祂有利的人类。

    那等霍华德死后，自己也别想好过。

    此时芙蕾雅才惊觉，原来自己的举动也在霍华德的意料之中，从他告诉自己的猜想之后，他就吃准了自己不会向欢愉之主告密。

    第一次，芙蕾雅对这个人类产生了除“情欲”和“兴趣”之外的第三种感情，那是一种即使是祂作为大魔存在的无数岁月中也没有感受过的，复杂而难以描述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