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沉默让我爸很不理解，他问我，既然是朋友，怎么会找不到。

    我没告诉他，就算是朋友，可是三年未见，就算我去找他，他也未必会见我。

    我和江楼相识多年，关系那么要好都能走到如今这种互不联系，且再也没有任何交集的地步，更别说，我和齐樾只是在上大三的时候才更加熟知起来的。

    “小软，你是不是跟齐樾这个朋友闹矛盾了？”我爸跟我妈不同，他总是会问我很直击心底的问题。

    但是，我和齐樾，不是闹矛盾的问题。

    没有谁，会毫无尴尬的去坦然面对从前的朋友，更别说，齐樾对我来说，不只是单纯的朋友。

    “爸，在牢里，是不是很苦？”沉思许久后，我转移了话题，但也真的很想知道他在里面到底过得怎么样。

    “说不苦是假的，但是，我没那么苦，齐樾找人关照我，那人对我也很上心，只是我自己有时候跟自己过不去，所以才会把身体熬成这个样子。”

    我低下了头，听到他再次提及齐樾的名字，心里犹豫了起来。

    我爸最重情义，如果不让他见齐樾，当面道歉，怕是一辈子都会记着这事。

    “爸，我现在就带你去见他。”说罢，我就开始订前往城市的高铁票，同时心里想，算了，见就见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当是，见了一个老同学，请对方吃一顿饭，送点东西，然后我就带着我爸离开。

    .

    踏上前往城市的路途，我手里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礼盒。

    里面的东西都是我爸自己装的，有老家奶奶晒成的红薯干，有我叔伯家自己做的手工腊肠，以及我爷爷养蜂窝弄的纯蜂蜜。

    出狱之后，我带着我爸回过一次老家，返程的时候，老家的叔伯还有爷爷奶奶给了我们很多东西。

    我爸的原话是，齐樾是有钱人家，一定也不缺那些昂贵的东西，送点实在的东西，也是一种特别的心意。

    东西不多，我爸不在乎是否能入齐樾的眼，只求自己用心。

    到了地方，正是大中午，头顶的太阳将人晒得心底有些烦躁。

    我原是想带我爸先去吃饭的，吃完饭再去见齐樾，可我爸却想的是要晚上见，因为这样，晚上的时候，可以请对方吃一顿晚饭，然后我们晚上在这里住一晚，明早再回去。

    他这样安排，我也没异议，于是，我便带着他先去找酒店。

    就在齐樾公司大楼附近，我选了一个比较出名的连锁酒店，一晚上普通标间599元，要了一间是双床的。

    “小软，我们下去再买点东西吧，你朋友喜欢吃什么吗？”在房间坐下，我把东西先放在地上，我爸却对我说想要再买点东西送给齐樾。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仍是说：“爸，我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随便买点吧。”

    “买两瓶好酒吧，唉，算了，人家估计也不缺好酒，要不买点好茶叶？你朋友喝不喝茶啊，你看，爸也想不到其他贵的东西了。”他自己在那儿左一言右一句的，我也思索了一阵，说，“就买点水果吧。”

    齐樾确实什么都不缺，买水果，也确实比任何包装盒子的东西更实在。

    “那等下午的时候，你带我去附近的水果店挑点吧，我虽然在其他方面不在行，但是在挑选水果方面是很在行的。”这话他倒说的没错，以前的时候，我爸每次买回来的水果都很甜，就连挑选榴莲，也都是个个又大肉房又多。

    下午四点多，我和我爸出了酒店，我依然拎着来时的那个礼盒，然后带着我爸去附近的水果店挑选水果。

    是家专门卖水果的店，都是刚运过来的新鲜水果，我爸挑了一些苹果，火龙果，香蕉，桃子，看到榴莲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买一个。

    我愣了一下，莫名觉得齐樾应该不会喜欢吃这种臭烘烘的东西。

    “别买了，他应该不喜欢吃。”

    “你吃啊。”我爸一句我吃，让我微微错愕了一下，但也就一下，我便拒绝了，“不吃了，下次吧。”

    虽然已经三年没有尝过榴莲的味道了，但我现在，也没像从前那样总是那么想吃了。

    齐樾的公司，如果不加班的话，正常的下班时间是六点，五点十几分，我带着我爸乘上了电梯。

    熟悉的电梯间，上班时间人不多，电梯间里就只有我和我爸，电梯到十楼停下，一出来，便是齐樾公司的正门口。

    原先橙黄色的公司名称Logo早已不复存在，换成了非常简单的黑色字体。

    前台也从正门口方向换到了进门的右侧。

    “请问，你找谁？”前台是位好看的女士，看到我，先是将我打量了一番。

    我说找你们齐总。

    “找齐总？你有预约吗？”

    预约.......

    “没有预约，我是你们齐总的朋友。”我说。

    那女士似乎有点不信，说，“这样吧，我先给齐总打个电话。”

    等待前台打电话期间，我爸小声问我是不是齐樾很难约见。

    我对他摇了摇头，不是，齐樾不是那种高傲的领导人。

    “先生，你叫什么？”前台突然问我。

    我怔了一下，说：“许阮。”话音刚落，我就听到身后传来木质门被大力推开的声音。

    “齐总，这位许先生找你。”

    我的身子微微一僵，然后转身，赫然对上了一双幽深凛冽的眸子。

    齐樾。

    他跟三年前没多大变化，唯一看着有点不一样的，就是他看起来生人勿近了许多，像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久了，那种养成的身为领导人的疏离和冷漠。他穿着一身黑，头发被梳成了三七分，眉峰微微蹙着，一双眼睛有种看不出情绪的平淡，看起来给人一种另类的禁欲感。

    我与他隔着距离四目相对，但这个过程，只有一分钟而已。

    “齐樾。”我爸最先认出来齐樾，连忙走上前，热情道，“终于见到你了，好久不见啊。”

    他像是在跟“朋友”叙旧，不过从齐樾这三年来没少去看我爸这件事来看，他们也算是某种意义的“朋友。”

    齐樾面对我爸的热情，仅仅只是愣了一秒，便跟我爸握手，说：“叔叔，来我办公室说吧。”

    跟着齐樾去他的办公室，齐樾搀扶着我爸，我则是跟在身后不紧不慢的走着。

    “叔叔，你先坐，我给你倒杯茶。”

    走进齐樾的办公室，还是从前的装置，一点也没有变化，他让我爸坐下，转身去给我倒茶。

    我爸拽了拽我的衣服，让我也先坐下。

    我心说，齐总估计也很记仇，不跟我说话，也没说让我坐下，我自是不敢坐的。

    齐樾只给我爸倒了，他像是看不到我的存在一般，在我爸身边坐下，跟他叙旧一般聊天。

    “叔叔，什么时候出来的？”

    我爸：“出来半个多月了，总想着来谢谢你这三年来的照顾，我便让小阮带我来找你了，齐樾啊，我叫你小樾可以吗？你跟小阮年龄一般大。”

    “可以的叔叔，你叫我小樾就行。”齐樾说，看起来很像一个晚辈该有的态度。

    我爸：“小樾，晚上有时间吗，我想，请你吃个饭。”

    “叔叔，你这么远来找我，要说请吃饭，也应该是我这个晚辈来请你。”齐樾说完便拿手机打了个电话，我听见他对手机那边的人说，“安排一个更好的包间，三位，对，等会儿就过去。”

    挂断电话，他便继续跟我爸说，“叔叔，刚好也到下班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过去吧，我开车。”

    “小樾，怎么能让你破费呢，我来就是为了感谢你，请你吃的。”我爸抓着齐樾的手，“一定要叔请啊，不然，叔心里会一直过意不去的，对了，叔还给你带了一些东西，小阮，你快拿给小樾。”

    我爸终于想起来还拎着东西的我，我也是傻，进来的时候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把东西放地上。

    “小樾，我知道你不差钱，但是这些东西，都是我用心给你选的，这些红薯干，腊肠，蜂蜜，都是自家弄的，吃着也放心。”

    我爸把这些东西都拿给齐樾，齐樾也不嫌弃，接过后直接就拎在手上了，他说：“谢谢啊叔，其实我最喜欢吃红薯干了，好多年没吃了，在我们这边，买都买不到。”

    “那这些你先吃着，等你吃完了，到时候我让小软再给你寄。”

    “行啊，到时候吃完了，我一定给叔要。”

    .

    齐樾请吃饭的地方是国宴，我爸自然也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到门口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表情有些许的怔愣。

    齐樾在这里有属于自己的包间，我还记得三年前在这里吃过一次，当时还有齐樾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

    这次到国宴，一进来，前台的经理看到他，还是第一时间过来迎接，带领着我们上楼。

    “齐总，菜都已经背上了，现在上吗？”那经理竟然叫齐樾齐总，三年前，齐樾还是齐少呢。

    齐樾点头示意：“都上来吧，再把我放这里的酒拿一瓶。”

    等待上菜期间，我爸继续给齐樾聊天，其中不乏带着我的名字。

    “小樾，你跟小软认识多久了？”

    “从高中算起，也有十年了吧。”齐樾脸上挂着笑，这笑我很熟悉，跟从前吊儿郎当的模样一模一样。

    “十年了啊，那倒是挺久的，朋友能坚持十年，很不容易啊。”我爸感叹道。

    齐樾笑着点头，没再回话。

    气氛突然有些冷却，我看向我爸，没想到他竟然也在看我，并且眼神询问我，怎么不跟齐樾说话。

    我歪头无奈的勾了勾唇角，心说，齐樾自打最开始看了我一眼后，后面哪里还看过我一眼，他连话都不想跟我说，我何必凑上去自讨没趣。

    “小樾，我看你年轻有为的，谈对象了吗？”我爸还不如不开口，用这种话题打破安静，实在让人没心情听下去。

    但齐樾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说完没有之后，便反问我爸，“许阮，有对象了吗？”

    我爸愣住了，看向我，说：“小软，你谈恋爱了吗？”

    我：“......没有。”这三年来，我忙得连自己解决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哪里有时间去谈恋爱。

    “你今年二十多了吧，也该谈恋爱了，我记得你以前上学那会儿，不是喜欢一个叫什么野的吗，你们现在还联系吗？”我爸一直都不知道，我之前差点被人强迫的事，我妈也没告诉他，毕竟他当时很忙，也不想让他担心分心，所以我爸也就不知道我和牧亭野，早就没什么关系了，所以，他才会此刻提出来的时候，如此坦然，就像是正常聊天一样，自然而然的说了出来。

    “早就不联系了，爸，你别提了。”我说，可是一旁的齐樾，却非要多嘴的回道，“是牧亭野吧叔叔，许阮以前喜欢的人是牧亭野。”

    “啊，对对对，是叫这个名字来着。”我给我爸使眼色，可是他一点也看不懂，继续跟齐樾说，“小软喜欢男人这事，你是他朋友，你知道吧？”

    我：“......”我第一次觉得，原来我爸也是话痨，我好像也知道我为什么总是说那么多话了。

    我这简直是随了他啊。

    我真的很想让他们停止这种话题，我爸不知道齐樾从前喜欢我，他这么讲我从前的历史，简直就是把我往坑窝里推。

    “我知道，我不仅知道他喜欢男人，我还知道他都喜欢过那些男人，叔叔，许阮很招人喜欢呢。”齐樾的话简直是在给我处刑，当着我爸的面，说这些，好像我很花心一样的话，我真的很想把他嘴缝上。

    “他是很招人喜欢，但是，我也没见过他把喜欢的人带回家过。”说到这，我爸顿了一下，问我，“小软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如果没有，你也该找个了，以后也好有个伴。”

    我心里一哽，说：“爸，我会找的，我们先吃饭吧。”这时候，饭菜全都端了上来，我赶紧让他们赶紧吃饭，别再聊了，再聊下去，估计要现场给我征婚了。

    这顿饭吃得很快，齐樾原本还想跟我爸喝几杯，但我早在给我爸检查过身体之后，就跟他说过，既然三年来没喝酒都忍过来了，那以后就都别喝了，酒喝多了也伤身，所以，在齐樾提出要跟我爸喝几杯的时候，我爸便拒绝了，说自己已经戒酒了。

    我在心里给他点了一个赞，是个听儿子话的乖父亲。

    我爸拒绝了，齐樾便扭头给我倒了一杯酒，示意我喝。

    我知道自己酒量几斤几两，而且明天一大早还要回L市，所以我也就没喝。

    最后，齐樾自己喝了起来，白酒一杯一杯的下肚，我看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我爸也劝他，让他不要喝那么多，可齐樾却笑着说：“叔，你今天能来，我很高兴，所以，就想多喝几杯。”

    我爸从来都不是傻子，有些事情，他即使看出来了什么，也会装作什么都不懂，但是今天，他听到齐樾说出这么一句后，直接就把目光看向了我。

    我爸不看我，我还没有往那处想，可是他一看我，再结合今晚齐樾的种种表现，我就是再不敢相信，也该反应过来了。

    齐樾，心里，一直记着我。

    我夺走他手中的酒杯，因为这事而买醉的齐樾，对我来说，真的太不符合他的性子了，我看着也不舒服。

    “别喝了，给你司机打个电话，等会儿让他来接你吧。”虽然是开车来的，但是他喝了酒，不能开车回去。

    “那你呢？”齐樾并没有喝醉，他酒量一向很好，所以在他仍能清醒的问出，“那你呢？”的时候，我一点也不意外。

    “我和我爸订了酒店，我们今晚住一晚上，明早就回L市了。”我镇静的说，可齐樾却冷笑了一声，反问我，“到底是回L市，还是回S市？”

    我呼吸一窒，震惊地看向他，齐樾，怎么会知道我在S市......

    “回答我。”齐樾终于舍得撩起眼皮看我，淡漠的眸子里是不容我拒绝的质问。

    我莫名觉得愧疚，但是又不知这种愧疚的心情从何而来。

    在我看来，我明明不欠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