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书秀的声音虽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刚才听到这个店铺的名字,就让她脑海中浮现出了某些记忆。
洪映蓉注意到儿媳若有所思的神情,便温柔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姜书秀的手背,柔声道:“书秀,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无须有任何顾虑。”说完还投以一个充满鼓励的眼神。
姜书秀微微颔首,随即向洪映蓉细述道:“昨日我前往珍宝斋的途中,遇到有小贩在马车边沿街叫卖米粮,声称其价格比市价低了两成,而且保证所售皆是今年春季的新米。”
洪映蓉听到这里,眉头不由自主地紧蹙起来,随即转头凝视着薛元初。
\&元初,此事就是你与冯少英联手,将侯府田庄所产的米粮悄悄运到大成米铺,然后抛售。”
“然而,其中尚有一处疑团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田庄之中,究竟是如何凭空多出那几千担的粮食来的?\&
薛元初此刻已是满头大汗,他明白这次的行为可能已经触动了不可触碰的底线。
面对母亲的质问,他终是低下了头,声音微弱却透露出悔恨:“……我将本该送往养幼院的新米,偷换成了冯少英兵营里的糙糠米,之后将这些劣米运往边关。”
“同时通过冯少英开的大成米铺,将那些新米以低价尽快卖出,冯少英向我保证过,一切都会安排得滴水不漏,绝不会有任何差池,没想到……”
“元初,你糊涂啊!”洪映蓉说道,语气中满是痛心疾首,又夹杂着一丝哀伤,“你怎能为了一时的私欲,而罔顾那些无辜孩童的性命?”
“你以为你父亲当年是为了在陛下面前邀功,才接下了给养幼院提供援助的差事吗?” 洪映蓉的声音微微颤抖,回想起了老侯爷薛勇淮生前的嘱托。
“你父亲生前曾言,平定边关战乱是他为国尽忠的本份,为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提供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是他生而为人该尽的道义,他从未有过半句怨言。”
“而你如今就为了每年节省那一笔对养幼院的开销,与冯少英同流合污,做出如此欺君罔上的行径?”
洪映蓉目光炯炯,直视着元初:“你可曾想过,这是对你父亲一生信守的道义与责任的背叛?”
前尘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在洪映蓉的脑海中迅速回放,她曾以为前世所有的不幸,皆是外人对兴远侯府的蓄意陷害。
然而,此刻她不得不痛心地承认,这一切的根源,其实在于她自己治家不严,从侯府内部就出了问题。
洪映蓉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波涛汹涌的情绪。
转身面向一直默默站在身旁的赵嬷嬷,她的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请家法!”
薛元初一听,身形不由自主地一僵,但随即挺直腰板,目光直视着洪映蓉,语气中带着几分不甘与挑衅:“母亲是要代替父亲来教导我吗?”
“若是母亲想用家法来惩戒我,那我作为兴元侯府的世子,这些年来父亲在外征战沙场,直至不幸离世,整个侯府的内外事务,都是由我一力承担,才得以维系至今。”
“母亲仅仅因为养幼院的一点小事,就要对我动用家法,恕儿子实在难以接受。”他的言辞激烈,眼神中闪烁着敌意。
薛仲复和姜书秀,以及屋内众人,皆是一脸愕然地看向他。
“大哥,你怎么能这样顶撞母亲呢?”薛仲复的声音中带着责备。
“夫君……别这样……”姜书秀也焦急地劝说着,试图缓和这紧张的气氛。
然而薛元初仍旧气焰嚣张,喋喋不休:“母亲这些年在府中养尊处优,如今夫死从子,本就是三从四德,天经地义,难道母亲还要仗着宫中太后与您的情分,在府中牝鸡司晨、独断专行吗?”
面对薛元初的忤逆,洪映蓉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慌乱或软弱。
她已不再是前世那个只知吃斋念佛、性情懦弱的深宅妇人。
只见她重重地拍了一下茶案,发出“砰”的声响,众人的心都随之微微颤动。
“既然我用家法惩处你,你不服?那我就以国法来惩处你。你身为兴远侯世子,更应知晓天子脚下,王法无私!”
洪映蓉的声音冷冽而威严,穿透了般若堂的每一个角落。
她示意赵嬷嬷走向般若堂内,那里的案桌上供奉着太后陆凤清所赐的龙纹御杖。
赵嬷嬷恭敬地取下御杖,双手捧至洪映蓉面前。
洪映蓉接过后,目光如炬,直视着薛元初,一字一顿地道:“这御杖代表的是皇权与律法,今日,我便用它来教训你,让你知道,无论身份如何,触犯律法,必受严惩!”
薛元初见状,脸色骤变,但仍旧强作镇定,试图用言语反击:“母亲,您这是要让大家看我的笑话吗?此事若传扬出去,我堂堂侯府世子在府中被用家法,这对侯府名声,何尝不是一种损害?”
洪映蓉冷笑一声,道:“名声?你做出这等欺上瞒下、徇私舞弊之事,才是要毁了侯府的名声!”
“我今日之举,不仅是为了警醒你,还要告诉侯府众人,法不容情,罪必严惩!”
言罢,她高举龙纹御杖,正欲落下,却见薛仲复与姜书秀等人纷纷上前求情,屋内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母亲,请三思啊!”薛仲复恳求道。
“是啊,母亲,元初虽有错,但念在他是初犯,还望您能网开一面。”姜书秀也含泪请求。
就连住在芳华苑中的薛善秋,听到般若堂内如此大的动静,也赶紧过来,一看见大哥正要挨打,也立刻跪下向母亲求情。
洪映蓉望着眼前跪成一片的儿女,以及那些面带哀求之色的仆人,心中五味杂陈。
“京兆府尹驾到——”
一声洪亮而威严的通报骤然响起,伴随着靴履踏地的铿锵与长矛交击的清脆,一群官差身着官服,气势汹汹地涌入侯府,瞬间将般若堂内的宁静打破,众人面面相觑,惊愕之情溢于言表。
薛善秋在惊慌失措间,不由自主地躲进了姜书秀的怀里,姜书秀也诧异不已,赶紧搂住了小姑子。
官兵进府这一幕,对洪映蓉而言,宛如前尘旧梦的重演,前世抄家的惨痛记忆在脑海中翻腾,让她一时之间恍若隔世,难以分辨眼前的一切究竟是虚幻还是现实。
然而,内心深处的一丝清醒,不断警醒着她。
绝不能重蹈覆辙!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划破了四周,京兆府尹李正玄刚踏入门槛,便目睹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侯府老夫人洪映蓉,手持龙纹御杖猛然挥下。
伴随着一声短促而沉闷的咔嚓声,空气似乎都为之一滞。
紧接着,兴远侯世子薛元初右腿的胫骨处,泛出了一抹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