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总觉得,自己肯定是流年犯太岁,诸事不顺。
自打过了年,先是遭遇一场罕见的大雪,冰天雪地出不了门。
一直出了正月,烤饼摊子才开起来。
谁料前几日,有人打马从街上经过,不知是不是眼瞎,骑着马直接撞翻了她家的炉子,还险些烫到客人。
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几日。
今儿一大早,她早起准备煮粥,刚走到灶房门前,就看院门口堆着黑咕隆冬一大坨。
她端着灯走过去一照,就看见躺在那儿血胡淋剌一个人。
哦,两个,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
那个孩子情况也不大好,胳膊上被人砍了一刀,那么深的口子,流了满手的血。
当时她一看,吓得差点当场厥过去。
他们两口子不敢报官,怕被官府把杀人的罪过扣到自己头上;怕那些追杀的人找上门,更怕那个伤势太重死在他们家里。
两人将一大一小弄进屋里,瞪着眼睛盼到天亮,就赶紧租了马车,来乌索寻侄女求助。
田氏快走到门口,被人一把拉住,转头才看到追上来的侄女。
廖华裳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田氏,“六婶,怎么失魂落魄的?侄女儿喊您几遍了也没听到。发生了何事?”
田氏唉声叹气,转眼看了看跟在廖华裳身后的几个丫头,一把抓住她的手,小声说道:“你来,六婶有事要跟你说。”
廖华裳朝春燕使了个眼色。
春燕会意,将院里其他人都打发的远远的,自己等两人进了房,关了房门,站在距离房门一丈处守着。
屋里田氏一连喝了两盏茶,才缓了缓快跳到嗓子眼里的心跳,抚着胸口叹道:“哎哟我这是倒了几辈子的大霉,这半年简直把别人几辈子都没摊到的事儿都给经了一遭。”
她凑到廖华裳面前,小声说道:“今儿一大早我早起煮粥,老远就看到门口有一堆东西。你猜怎么着?”
她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小公爷啊,他犯什么事啦?被人给砍成那样?眼看是活不得了。侄女不是跟他熟吗?六婶没办法了才来找你……”
田氏拍了拍廖华裳的手,“哦对,还有个半大孩子,也被砍了一刀。”
她抚着额头,“天爷啊,你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怎么净遭上这种事呢?”
“那余梁的庄氏母女,天天盼小公爷盼得眼珠子都快绿了,他去找那对母女多好?来找我们干嘛呀?”
“我们就是老实巴交的老百姓,要是遇到那些不要命的,一家子的命还不是被人给轻松拿捏了?”
田氏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拉着廖华裳的手不放松。
廖华裳无奈,只好小声安抚她,“六婶,没事的,别怕。小公爷现在你家呢?我这就派人去把他接回来。”
田氏连连点头,“在在在,你可千万快点啊,你六叔可还在家守着呢。小公爷在我家一日,六婶这颗心,就得天天吊在这里。”
她指了指咽喉,“哎哟你说我这是倒了什么霉啊?早知如此,当初抄家时,我宁可铰了头发出家做姑子去。”
廖华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出门唤道:“春燕,你去请了方公子过来,就说我有事相商。”
春燕连忙应了是。
廖华裳让春生套马车,让金宝去请时老先生。
等方炜和时老先生都到了,方炜骑马先行一步。
郑全、陈方等人随后护送三人乘马车回陶县。
两刻钟后,马车在陶县廖温院门外停了下来。
田氏所说的孩子就是四殿下周琰。
他身着华服,头冠在逃跑途中丢失,发髻散了下来。看上去明显惊吓过度,整个人都有些呆呆的。
手臂用一块雪茧布料包扎着,白布染血,格外刺目。
田氏没有夸张,谢翊伤得非常重,身上伤口无数,衣裳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和质地。
人早就昏迷不醒,脸色惨白如纸。
在方炜和郑全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将他身上的外裳除去,露出里面被血浸透的雪茧里衣。
他身上深深浅浅的伤口足有十余处,前胸后背都有,右肩窝和腿上还插着两支弩箭。
有几处甚至见了骨,最重的伤在腹部,且刀口上有毒。毒性扩散,流出的血发黑还带着一股难闻的腥臭味。
外裳血结成痂,像浆布一样又厚又硬。
可以想见,他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杀戮。
他带着四殿下绕远路来乌索,应该是重伤之下,不放心将四殿下送去燕城,潜意识里选择了一个他觉得更为安全的地方。
时老先生交给廖华裳几种药草,吩咐她去煮药汤,让手足无措、满面惶恐的田氏去烧热水,郑全、陈方和方炜留在房里打下手。
廖华裳煮药汤时又另点了两盆炭火,等烟气散尽了,让廖温送进屋里去。
她对疗伤不熟悉,也不敢随意从空间兑换药物给时老先生,免得好心做了坏事,误了谢翊性命。
只取了一根老参,熬了些参汤,以备不时之需。
时老先生一直没有出屋,郑全不时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再换一盆干净的热水进去。
整个院里都浮动着浓郁的血腥味。
廖华裳解开四殿下的外裳,拿剪子剪开他里衣的袖子。
然后假装转身盛水,趁机从空间兑换了清洗伤口的药水,为四殿下清洗伤口。
冰凉的药水冲过手臂,呆滞的周琰微微一动,眼珠才开始缓缓转动。
廖华裳微笑地看着他,轻声安抚道:“殿下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您别乱动,时老先生还在为小公爷疗伤。妾身先帮您把伤口清理一下,好吗?”
周琰唇角微动,哑声道了句,“多谢。”
他微微垂头,沉默半晌才轻声问道:“小舅公他,可还好?”
小舅公?
廖华裳略一愣神,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谢翊。
这辈分真的是……
还以为他说的是一个老头子。
廖华裳一边敷金疮药,一边轻声安抚道:“殿下放心,时老先生在,小公爷会好起来的。”
周琰轻轻点了下头。
他的伤也不轻,刀口处深可见骨。
清洗好伤口、敷上药,廖华裳用兑换的绷带将伤口包扎好,根据面板提示,兑换了防止感染的药物,喂他吃下去。
田氏端着一只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腋下夹着一个包裹。
她放下汤,解开包裹,将里面那套崭新的衣裳朝前一递,“呶,这是过年时给惇哥新做的,您别嫌弃,还没穿过的。您身上的衣裳沾了血,不能再穿了,先用这个凑和着。”
周琰抬头看了田氏一眼,轻声道了谢。
等廖华裳帮着周琰穿好衣裳,田氏将她拉了出去,小声说道:“大侄女,不是六婶不通情理。他们,不能在这里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