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舒里嘴唇微颤，喉间像被什么哽住了，半晌挤不出后半句话。光是在脑海里，把自己代入那位神圣帝国皇帝的位置，他就觉得心头压了块巨石，悲戚与绝望如潮水般将自己淹没，沉重得喘不过气。

    他在遥远的特里顿，还有个尚在咿呀学语的女儿，家中贤妻操持一切，阖家美满。可外派到这暗潮汹涌的黑暗大陆，常年与家人分离，反倒让他愈发明白家人的分量，那是他心底最柔软、最珍视的存在。想到这儿，他不禁打了个寒颤，设身处地一琢磨，要是自己遭遇皇帝那般的绝境，亲眼看着至亲被掳走、残害，怕是当下就会疯魔，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周遭众人，也无一不对这段过往满心抵触。虽说他们手上都沾过人命，在生死场里摸爬滚打，可这般丧心病狂、毫无人性的恶行，却是头一回听闻，只觉胃里一阵翻涌，厌恶至极。

    卢西弗率先打破沉默，转头看向亚瑟，问道：“当时米莱娜多大岁数？”

    亚瑟垂眸，缓声道：“女王那时是姐妹几个里年纪最小的，事发那会儿，才刚满八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孩童。大公主已然二十，出落得亭亭玉立；二公主十七，正值青春韶华；三公主也有十六了，娇俏灵动。”

    卢西弗微微颔首，紧接着追问：“那往后呢？皇帝被杀之后，局势又如何发展？”

    亚瑟眉间紧锁，沉声道：“皇帝一死，那些忠心耿耿、追随他多年的下属们也没能逃过一劫，惨遭屠戮，无一幸免。最后，朝堂之上，就只剩那个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叛徒将军，腆着脸苟活于世。”

    “那几位公主呢？她们结局怎样？”卢西弗追问道。

    亚瑟轻叹了口气，说道：“公主们被人像货物一般瓜分了。四个帝国的使者鱼贯而入，各挑走一位公主。实力垫底的那个帝国，领走了年幼懵懂的小公主；最强的那个，则霸道地掳走了大公主。”

    “至于神圣帝国，更是被这四个帝国大卸八块，土地被切割得七零八落，四国各分一杯羹，尽数纳入囊中。”

    卢西弗目光闪动，不放过任何细节：“之后的事呢？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

    亚瑟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无奈：“再往后的细节，知晓的人就不多了。据我了解，米莱娜公主被押送到了阿里安帝国。兴许是瞧她年纪太小，翻不起什么风浪，起初倒也没过分为难她，只是把她丢进牢房，权当是圈养起来，约莫是等她年岁渐长，再另作打算。”

    “她在那儿熬过了漫长的一年，暗无天日的牢狱生活没将她击垮，反倒激发出体内潜藏的力量，一朝觉醒，惊艳众人。也是在那儿，她偶然结识了天狼星，这人当时还在为阿里安帝国卖命。可看着米莱娜受苦，心生怜悯，到底是不忍心，便偷偷帮她逃出升天。”

    “两人一路隐匿行踪、东躲西藏，天狼星倾尽全力，助米莱娜驯服体内磅礴又狂暴的力量。后来，米莱娜靠着这股力量，招揽旧部、广纳贤才，拉起一支军队。天狼星在前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米莱娜则紧随其后，将战死的敌人转化为己方战力。就这么相互扶持，熬过了一年。”

    “可安稳日子没过多久，战火再度燃起。女王裹挟着复仇的怒火，悍然向阿里安帝国发起进攻。战场上硝烟弥漫、喊杀声震天，普通士兵们哪见过这般阵仗，对上那些血脉高贵、实力超凡，速度力量皆远超常人的贵族，就像蝼蚁碰上大象，成片成片地倒下，毫无还手之力。”

    “更要命的是，那些贵族还会趁势转化战死的士兵，叛军队伍就像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人数激增。阿里安帝国节节败退，防线一溃千里，根本无力招架。好在覆灭前夕，他们还留了个心眼，赶忙向其他帝国通风报信，告知当下危急局势。”

    “其他帝国收到消息，也不敢掉以轻心，纷纷整军备战，倾尽举国之力，朝着女王的军队汹涌扑来。只可惜，他们低估了女王的实力，一番激战下来，结果并无二致，依旧是铩羽而归。女王的手段与力量，远超众人想象，堪称深不可测。”

    “仅仅两天，这场大战就落下帷幕。你大可以想象，那两日里，战场上该是怎样一番修罗炼狱般的惨象，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实打实的屠戮盛宴。”

    卢西弗目光锐利，看向亚瑟：“当时你为哪个帝国效力？还有，米莱娜又是何时将你转化的？”

    亚瑟挺直腰板，神色间尚有几分往昔身为将军的豪迈：“我投身于那场战争中最强的帝国麾下，自然，得把已然覆灭的神圣帝国排除在外。就是那个领走大公主的帝国，我时任将军一职。”

    卢西弗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兴味：“你是将军？那打起仗来，想必威风八面。你那瞬移的本事，旁人应付起来可头疼得很，这场仗下来，你手底下得折了不少敌人吧，具体杀了多少？”

    亚瑟挠了挠头，脸上露出几分苦笑：“敌人数量？这会儿还真记不清了，约莫十万上下？也没准儿是两百来个。战局瞬息万变，打到后面，人都杀麻了。最后，到底还是栽了，被一支不知从哪儿飞来的乱箭，直直穿心而过，当场殒命。”

    “说起来，还怪憋屈的。”亚瑟自嘲一笑，继续说道，“我堂堂一介术士，纵横沙场、杀敌无数，到头来竟栽在一个凡人射出的普通箭矢上，连个像样的对手都没碰上，死得毫无尊严。唉，要是能跟别的术士堂堂正正对决一场，哪怕战死，也死得风光些。”

    “好在女王出手，将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自那以后，我便鞍前马后，一心追随她了。”

    卢西弗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后面的事，我大概能猜到。米莱娜一路势如破竹，拿下诸多帝国。但她那几个姐妹呢？最终下场如何？”

    亚瑟身形一僵，脸上的笑意瞬间消散，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大公主……她不堪受辱，选择了自尽。就在自尽前，还被那大王子强行霸占了一晚，受尽屈辱。”

    “女王得知此事后，雷霆震怒，当即手刃了那帝国的皇帝，活捉王子，转头就把他扔给一群新生儿。至于要做什么，我想你也能猜到。”亚瑟苦笑着，压低声音喃喃道。

    舒里眉头紧皱，犹豫着问道：“是让新生儿杀了他吗？”话虽这么问，可心里已然有了答案。

    亚瑟冷哼一声，解释道：“她亲自下手，不过是动动手指的事儿。可她偏不，为何？因为新生儿心智单纯，不像那些心思玲珑的贵族，脑子里弯弯绕绕多。而且，他们只会听从命令，哪怕是再残忍血腥的指令，也不会心生抵触、犹豫半分。所以，她便让新生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狠狠折磨那让她姐姐受苦的王子。”

    一旁的凯恩听到这儿，忍不住摇了摇头，瞥了眼卢西弗，意味深长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手段，我倒是见过有人用过。”言语间，显然是想起卢西弗惩治那两个科学家的事儿。

    卢西弗双手抱胸，神色冷峻，微微点头：“换做是我，处在她的位置，也会这么做。”

    “那另外两位公主呢？”卢西弗紧接着问道。

    亚瑟神色黯然，低声道：“另外两位公主，下场也凄惨。二公主逃跑时慌不择路，被一支冷箭射中后脑勺，当场毙命；至于三公主，性子刚烈，朝那作威作福的王子脸上啐了一口，惹得王子暴跳如雷，恼羞成怒之下，竟将她碎尸万段，拿去喂狗了。”

    舒里长叹一声，插话道：“这么说来，米莱娜的姐妹们无一幸免，全丢了性命，父亲也早早离世。她一路披荆斩棘、浴血奋战，征服整片大陆，可到头来，环顾四周，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那些荣耀与功绩无人分享，也无人倾诉，当真是可悲可叹。”

    卢西弗听着这话，目光幽深，直直看向希斯。不知为何，这话落进耳里，竟像是字字句句都戳在自己心上。舒里不清楚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知晓他也是形单影只、无亲无故。

    他暗自揣测，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细想下来，自己和米莱娜的境遇竟出奇地相似。唯一不同的是，米莱娜亲眼目睹父母惨死，那惨烈的一幕深深刻进脑海；而他卢西弗，虽说同样孤身一人，却没亲身经历那般人间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