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在蓝曦臣怀中颤抖着,耳边不停传来穆白压抑的声音,他血气上涌,一时间头脑发晕的,止不住想到不夜天时,江厌离在他面前断气的时刻。
那段记忆太过混乱,他只能记住自己避无可避的害怕,看着面前的穆白死死的抱住他的弟弟,江澄仿佛又见到了那天的大火、嘈杂、混乱,以及在他鼻尖持久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他目光涣散的看着自己怀中的阿姐,她在用最后的力气向魏无羡说着她的宽恕和原谅,却独独没有留下一句话给他。
终于,怀中的躯体渐渐失温,江澄无助的抱着江厌离仰天长哭。
穆白的自言自语还在耳边,江澄也终于记起来自己当时抱着江厌离说了什么。
他说:“阿姐,你别睡,...你睁眼看看我...我们一起回家...好吗?”
“...我们...我们一起回莲花坞去,我给你摘莲蓬...”
“阿凌还那么小...他才没了父亲,...现在又没了你,他以后怎么办啊?”
“.....”
“阿姐...别丢下我....”
那夜的风格外的冷,冷到江澄怀中的身躯也终于彻底冰冷了下来。
此时此刻,面前的穆白似乎与那年的自己重合,一种名为共情的情绪,让江澄始终挪不开眼睛,耳中好像又响起了穆楠的笑声。
他是那么纯粹的少年,自己曾经妄言这样纯粹的孩子只能在雾山那般与世无争的地界才能安全长大,谁知一语成谶。
他忍不住想起与穆楠初识的那天早上,他在山边静坐着,不知从哪里就窜出来一只小白狐,围着他走了一圈又一圈。
江澄闲来无事,便抬手与它逗弄起来,小狐狸似乎并不怕生,见江澄与自己熟络一点后,摇着尾巴便钻进了他的怀中,与他一起坐在崖上吹风。
江澄新奇的看着这只自来熟的狐狸,他摸上它柔软的毛发,阳光打在身上,山风吹进山谷,也吹乱了他们一人一狐的毛发,江澄望着风景,难得的放松了下来。
闲暇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穆白一直在远处看着他们,也不打扰江澄与穆楠的独处,可是见江澄一直没将怀中的狐狸认出来,他不得不走出去干涉一二。
穆白:“你在做什么?”
江澄听见声音回头看去,见到来人后便是一喜:“我在等你!” 他朝着穆白的身后望去:“你弟弟呢?”
穆白:“...你怀里。”
江澄:“......”
江澄立即低头,就见原本因为他抚毛而发出呼噜噜声音的小白狐,此时在他怀里睡的正香。
江澄:“这...我怎么忘了,你弟弟是妖啊。就下意识—”
“下意识就认为是昨天晚上睡着的那孩子。” 穆白淡淡的接上他的话。
江澄点了点头,又高兴将穆楠抱了起来,拢在怀里。
穆白盯了片刻,还是将他接了过来,随即轻轻按了按小狐狸粉红的鼻头,霎时间对方就醒了过来。
他一早就是被穆白特意叫醒的,现下睡了个回笼觉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不经意的撑了个懒腰,瞬间就跳下穆白的手,化成了人身。
他还未见到江澄时,便嗅到了对方的气味,这个味道于他而言并不陌生与戒备,甚至...有一种天然的亲切感,他忍不住围着对方转了几圈,没想到居然在他的怀中睡着了。
穆楠悄悄的看了穆白一眼,他可没忘记,他第一次在山下睡着就被人捡了去,差点就被做成了野生貂。穆白接他回来时脸黑的他现在还心有余悸,一向不动手打他的哥哥,下手起来比山下人还狠,任凭他怎么哭怎么闹,就是不饶他。
穆楠隐隐记得他的屁股三天都是不敢沾凳子的。
他爱化作人身偷跑下山玩儿,但却常常在大雾中迷路,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雾山本该是一年四季,年年以雾做屏障的。偏生因为他,身为山神的穆白改了术法,凡是夜晚,必是月光长长,不见薄雾,只因他怕他的小狐狸又迷了路,找不到家回去。
哥哥该是很不喜欢外来人的,这是穆楠昨天临睡前的想法。可如今见到面前的紫衣男子,对方高高的发髻挽起,贴身的衣袍将他衬托的挺拔俊俏,他的侧脸锋利,眉眼凉薄。
但对方望向自己时却又带着亲切和柔软。
只是,只是他的眼神里,藏着化不开的郁结和一些自己也看不懂的东西。
江澄看着穆楠人身的模样,没忍住捏了捏他尚且稚嫩的脸。
小狐狸的皮肤粉红透着白,一双眼睛如狐狸般长的很勾人,浅色的瞳孔泛着金色,他腰身修长,线条柔和,一看就是养的极好的孩子。山上的太阳并不毒辣,又有着许多仙草仙灵,这般不谙世事的少年,就该在这里长大。
江澄看着少年,思绪万千。就让他带着自己父亲的最后一丝魂魄,存在这世上最安全、最舒适的环境中慢慢成长吧...这样自己在这世间,也多了一份寄托。
穆楠谨记昨天睡前哥哥在他耳边说的话,要自己好好陪着江澄玩,于是他二话不说的拉着江澄继续在山崖下坐下,自来熟般道:“我名唤穆楠,这座山有一半都是我的。这位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江澄回头看去,穆白不知何时已经飞跃到了山下,想来是留空间让他们独处了,他心里感激,看着面前的少年,笑道:“江澄。”
二人看山看水,穆楠怕江澄无趣,便讲了很多他偷跑下山的事迹给江澄听。讲到最后,反倒是江澄说起云梦的故事,把穆楠听的一愣一愣,目不转睛的。
穆楠垂下一只腿,悬在崖下一晃一晃的:“阿澄哥哥,当家主是不是很累啊?”
江澄宛然,轻轻的环住他:“还好,不算很累。”
穆楠:“那我以后可以去云梦找你玩吗?”
“当然,你想多久来都可以。”
穆楠举起小拇指:“那,拉勾。山下的人都说拉了钩,就不会忘记了!”
江澄笑了笑,伸出手来勾住了穆楠的手:“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微风拂过,江澄耳边传来穆楠的笑声,仔细一听,还有他自己的。
往事回笼,他眼中蓄满了泪水,早已绷不住,江澄看着眼前的一切,狠狠的怒斥天道命运的不公。
他这短暂的前半生,尚未经历过几次生离,却偏偏,命运附赠给他的,全是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