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穆白果然准备了一桌酒菜，江澄惊讶片刻后，问这些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便听见穆白淡淡说是自己做的。

    穆白：“山间多是精怪鱼类，食材遍布，这有何难？”

    江澄会心一笑，打趣道：“只是没想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山神，竟然也会做俗菜。”

    穆白的眼神轻扫过旁边正在专心挑鱼刺的穆楠，回道：“做的多了自然也就会了。”

    江澄耸耸肩，也拿起了碗筷，他的视线瞥过一旁安静用膳的蓝曦臣，又看见对面的两个人，一种奇异的暖流涌上心头。

    他拿过木勺，给蓝曦臣盛了一碗鱼汤，悄声道：“我知道食不言，所以你尝尝这个，不用理我。” 他放下汤碗，又夹了块木耳到嘴里，清脆爽口。

    穆楠见状也拾起自己的空碗，对着江澄笑道：“我也要汤！”

    江澄：“好好，给我吧。” 他接过穆楠的空碗，熬的鲜嫩的鱼肉也碎到了汤底，被江澄全都挖到了穆楠的碗里。

    蓝曦臣也端起桌上的鱼汤，吹了几下，鱼汤在碗里荡起阵阵波澜，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荡了过去。

    “我来收拾吧。” 蓝曦臣站起身，准备收碗。

    穆白：“不用。” 他一挥衣袖，几个蹦蹦跳跳的鱼精就跑上了岸，它们幻化成了半人形，见到穆白行礼后，看到吃的饱饱的穆楠，悄悄戳了戳他的肚子，察觉一旁的视线扫过来后，又快速的收干净桌子，转身跳进了瀑布之中。

    江澄眼睛都亮了，他大笑道：“等等，刚刚那是鱼精？”

    穆白：“嗯，怎么？”

    江澄一怔：“那我们刚不是吃了它们的族人？”

    穆楠生怕江澄误会他们，赶紧道：“它们自己也会吃的，所以我们捞起来吃没有什么关系。”

    穆白嘴角笑的不明显，他拍了拍穆楠炸起的几根发丝，对江澄道：“一些尚未开智的鱼罢了，和你们人间的一样。”

    话音刚落，就见穆白凝神站在原地不动，片刻后，对江澄和蓝曦臣道：“原本打算留你们在山间，把穆楠藏在山洞里的烟花都放了的，但是现在看来不必了。”

    一旁安静的穆楠闻言立刻抬头看去，他扯了扯穆白的袖衫，想问为什么，便听江澄道：“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

    蓝曦臣看见穆白眼中一闪而过的白光，随后便恢复如常。

    穆白：“找你们的人都聚集到了雾山城下，你们该下山了。”

    江澄皱眉：“找我们的人？”

    穆白：“嗯。”他牵起穆楠的手，对着江澄的身后指道，“沿着这条道一直走，遇到石狮便朝西行，两个时辰就到山下了。”

    江澄闻言只好点头，他与蓝曦臣都明白，下山只是时间问题，只是...他望向被穆白牵住的人。

    江澄将手撑在膝盖上半蹲下去，他看着一脸着急的穆楠，轻轻吸了一口气：“...楠楠，你长大了，要知道信守承诺，对吗？”

    穆楠不解的看着江澄，却也只是点头：“对的。”

    江澄：“那，阿澄哥哥说过要带你去云梦玩，我也会信守承诺的，只是要和你约定下一次，行不行？”

    穆楠轻咬下唇：“这一次，不可以吗？”

    穆白低头看着穆楠轻轻蹙起的眉毛，微不可察的也跟着蹙起了眉，抬眼便看到了蓝曦臣的眼睛。

    穆白一直觉得蓝曦臣的瞳孔很深邃，那种深邃是他在常人眼中很少看到的，当蓝曦臣看一个东西很久后，那种深邃便会化成一湾浅浅的湖水，只剩沉静与温柔。

    如今，他看见蓝曦臣在一旁等候江澄时，眼中的湖水便快要倾盆而下了。

    穆白突然就懂了，也难怪江澄会如此信赖蓝曦臣。

    安静的湖水不会说谎，如同他的眼睛。

    江澄有片刻的为难，尤其是看到穆楠眼中的不舍，他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许诺下一次，好不好，夏天的时候，你来便可以看到满园的荷花了。”

    穆楠懂事的点点头，心里清楚这一次也不能跟江澄走了，他下意识的抬头去寻穆白，便对上了穆白的眼睛，不知他这样看了自己多久。

    穆楠咬了咬嘴巴，一双金色的瞳孔闪着光，他朝着江澄和蓝曦臣挥了挥手，说了再见。

    穆白见状，衣衫轻舞，对着二人道：“雾已散开，二位，有缘再见。”

    江澄刚走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穆楠，便对蓝曦臣快速说了句，等下。

    他轻跑到穆楠面前，在怀中掏出了一个玉牌，递给了对方。

    穆楠接过江澄手中的东西，温热的玉石还存有江澄的体温。

    江澄：“这个是信物，我的宗主令牌，你下次拿着它来云梦，我的管辖范围内便可以随你进出。”他摸了摸穆楠的头：“包括莲花坞哦。”

    穆楠的眼中终于多了一点雀跃，他小声道：“你不在我身边，我也可以进去吗？”

    “当然。”

    “人类会赶我走吗？”

    江澄弯了弯眼睛：“没人敢的。”

    穆楠抱着那块玉牌，看着江澄和蓝曦臣并肩离开的身影，心中还是感觉酸涩，这是他的第一个和第二个人类朋友。

    他低头摸着江澄给他的东西，心里悄悄道，这个就是信物吗？

    穆白垂眸看着穆楠发呆的样子，他俯身将穆楠抱到怀里，手托着他的屁股道：“还是不开心？”

    穆楠搂住穆白的脖子，闷闷道：“为什么阿澄哥哥这次下山不能带我呢？”

    穆白安静的看着穆楠，对方的神态，小动作都被他了解的一清二楚，他知道穆楠现在兴致不高。

    穆白：“那你为什么这一次这么想下山？”

    穆楠：“山上太安静了，哥哥。为什么没有多一点的人类来陪我们呢？”

    穆白的眼神冷了下来，他沉默片刻，问道：“你很喜欢人类？”

    穆楠犹豫的点点头：“人类很有趣。”

    穆白将他放在地上，等穆楠站稳后，收了放在他身上的手，转身离开。

    穆楠心中一紧，立刻去拉穆白的手：“哥哥。”

    手中的温度传来，穆白回握住了穆楠的手，却没有回头。

    穆楠又叫了一声哥哥，便听见背对着自己的人说：“若是我讨厌人类呢。”

    穆楠吞咽了口水，没有及时回答。

    穆白突然回头，眼中的情绪还未来得及收住，他盯着穆楠道：“若是我憎恨人类，你还会喜欢他们吗？楠楠？”

    穆楠轻轻蹙眉：“为什么呢，阿澄哥哥和我们相处的不是很好吗？”

    穆白轻轻闭眼，压下血红的记忆，与穆楠对视片刻后，冷静道：“你偷跑下山几次，就被人类捉住几次，若是他们将你带出雾山，你知道我不可能及时找到你。”

    穆楠可能被穆白的眼神吓到了一点，他紧张的捏了捏穆白的手，希望他将那个温柔的哥哥还给自己。

    穆白见他不语，松开了他的手：“既然你这么喜欢他们，那你不用再留在这里了，我会安排风使送你下山。”

    穆楠眼睛都睁大了，他连忙抱紧了穆白的腰：“哥哥不要我了吗！” 他急的声音颤抖。

    穆白第一次没有回抱住他，他冷冷道：“是你不要我。”

    穆楠抬头看向穆白，却发现自己看不到他的眼睛，他着急的扯了扯穆白的衣袖：“我不下山了哥哥，我不要和人类玩了，呜，哥哥，看看我，看看我！”

    穆白没有低头，心里却被穆楠的声音抓的一紧。

    穆楠的眼泪挂在眼角，却仍旧牢牢抱着穆白不松手，他的脖子很酸，却坚持要看到穆白的眼睛。

    明明从前回头，转身，抬眼，总是能对上的眼睛，这次为什么就是看不到呢。

    难道哥哥真的要把自己赶下山吗？

    穆楠根本不敢想这种可能，他终于哭出声，山谷中回荡着他的伤心，滚烫的眼泪随着脸颊滚到了他的脖子上。

    下一刻，一直冷脸的穆白将他揽进了怀里。

    穆楠仍旧在哭，像是委屈的小猫要去找妈妈一样，可一闻到穆白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就张开手搂紧了穆白的脖子，像是怕他再放下自己一样。

    他趴在穆白脖子上哭的伤心，像是不可思议，为什么疼爱自己的哥哥突然说要赶自己走了。

    直到头上传来一声叹息，穆白拍了拍穆楠的背，什么话也没说，只等他自己哭够。他抱着穆楠朝着房中走，路过瀑布时，穆楠的哭声引得鱼中的精怪浮出水面。

    白鲤：“小狐怎么哭了？”

    红鲤：“咕噜咕噜，应该是舍不得那两个人类吧！”

    黑鲤：“可是，我看神君的脸色，咕噜咕噜，也不是很好的样子。”

    几个精怪你看我，我看你，直到穆楠的哭声再次放大后，三条鱼默契的潜入了水下，决定不碍神君的眼。

    房内，穆白抱着穆楠到卧室，刚将他整个人刚放到床上，便听见穆楠又大哭了起来。

    穆白怕他把嗓子哭坏，蹙眉冷冷道：“不许哭了。”

    他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就吓得闭上了嘴，只剩下鼻子还在抽泣，穆楠惶惶不安的看着穆白，膝行到了他的面前举起手，鼻音厚重道：“哥哥，抱。”

    穆白低头看着穆楠，他的脸颊鼻尖哭的通红，那双金色的眼睛也染上了几根血丝，嘴巴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此刻正抬头看着自己小声抽泣着。

    穆白轻吐一口气，他伸手将他有些凌乱的发丝理开，又擦掉了他下唇的血迹，随后将穆楠抱了起来。

    他轻轻拍着穆楠的背在房中来回踱步，怀中的少年不知何时又缩小了点，他安安静静的趴在穆白的肩上，不再哭泣，只是偶尔会偷偷吸一吸鼻子。

    穆白见肩膀的上的头在左右晃动，心知穆楠哭累了，他轻手轻脚的将穆楠放到枕头上，却发现自己抬不起身，穆楠不知何时抱紧了自己的脖子，睡着后也紧抓住不放。

    穆白无奈，只得也躺了上去。他刚躺好，准备将被子盖住穆楠，便察觉到一旁的人动了动，无知觉的贴了过来，窝在自己的怀里。

    穆白维持着姿势不动，怕把刚睡着的人吵醒。手中的被子在听到身旁的人呼吸绵长后，才轻轻盖在了他的身上。

    穆白垂眼看着穆楠睡着的样子，轻轻擦去了他眼下的泪痕，看着他一张脸都哭花了，才低声道：“爱哭猫，怎么一次比一次能哭。”

    穆楠的唇瓣动了动，下意识要咬上去，穆白怕他又咬破，赶紧捏住了他的脸，于是穆楠的脸又在穆白的手上蹭了蹭，安心睡去。

    穆白看着他的小动作，手指轻轻碰了碰穆楠的鼻尖。

    “你要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什么时候才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