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看着白茫茫的大草原，心神不知飘到哪里去了，直到有人大叫。

    “开饭啦！”

    人群中，热腾腾的羊肉被将士们拿在手里，人人大口吃肉，吧唧的声音不绝于耳。

    “杨叔，快来吃饭咧！”沈迓从士卒手里接过一块羊肉，递给杨敏。

    “又是闷熟的？！”

    “是。”

    “唉……”

    他们已经吃了半个月的肉，这日子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但是，缺乏维生素的原因，有许多人已经多日便秘，加上日夜颠倒，人人神色萎缩。

    “是您说的，马粪没多少了，只能闷熟，烤的话太过浪费宝贵的燃料！”

    食物只能闷熟！

    马粪是大草原上极其重要的燃料，此时大地白茫茫一片，虽然不至于冻死人，然则，燃料对此时此刻的他们来说，确实是稀罕物。

    而闷羊肉，也是游牧民族常用的方法，在往年干旱雨水时，人们将羊肉完整的剥离出来，砍碎后放入烧热的鹅卵石，一层肉一层热石头，将羊皮切口绑紧，用不了多久羊肉就会闷熟。

    由于燃料缺乏，众人不得不紧着用，因此都有样学样，用此方法焖熟羊肉！

    杨敏点了点头，跟沈迓往营地里走去，只见这里的确暖和许多。

    周围的士卒们除了巡逻的，基本上都围着火堆，搓着手打着白汽。

    不一会，火堆中间的鹅卵石已经被烧的通红，而在另一边，一些士卒已经用随身携带的短刃将羔羊皮肉分离，留下一张血淋淋的羊皮。

    “来几个，搭把手，快些把羊肉剁成块！”一个客串伙夫的士卒看着一群人围着他看，早就不耐烦了，感情做饭一个人做，吃饭一群人吃，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

    这是他们掳掠而来的羔羊，有的是用为数不多的粮食换的，有些是用刀片子换的！

    众人忙活了一阵，突然有传令兵过来禀报，说前方不远处，有一个部落，不下二三十帐！

    杨敏听完，将心放回了肚子里，不紧不慢的吃起了羊肉。

    沈迓问道:“二三十帐，恐怕不下二百人，杨叔，这一回怎么说？！”

    半个月来，他们一路上遇到两个部落，有一个企图抢劫他们，结果被反杀，缴获了不少牛羊。

    另一个部落倒是没有发难，反而跟他们做起了买卖，这事在明中期以后就屡见不鲜，因此，在沈迓的劝说下，他们倒是没有再举起屠刀！

    这干巴巴的马粪，就是从第二个部落换来的，而他们出现在此处的原因，也是因为那个部落的情报所指引。

    “老规矩……问清楚他们的底子，看看是哪一部的……若是科尔心所部，车轮以下，都送他们去见……成吉思汗吧！”杨敏吃着羊肉，断断续续的说道。

    “一个小部落罢了，既无甲胄，也无杀心，不过寻常牧民罢了，何必……”

    杨敏默默吧唧吃了一会，抬头看了沈迓一眼，眼睛一眯。

    他跟了天子四年，从武昌到如今，虽然默默无闻，可谁敢说他不是一个战场老兵！

    然则，此时沈迓的表现，已经完完全全的让这个老兵发现，沈迓这个人太过心慈手软了，完全没有一个老兵的觉悟！

    “何太冲？！”

    “唉，我在呢！”一个粗眉大眼，身子壮实的青年从人堆里站起来，一边舔着手里的油迹，一边跑了过来。

    杨敏看了沈迓一眼，扭头对何太冲说道:“俺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去把斥候发现的那个部落屠了，你敢不敢？！”

    何太冲看了沈迓一眼，见他低着头，不禁了然，定然是这厮又惹将军发火了，这才把差事安排到了我的手上。

    “敢！”

    “有何不敢！？”

    “还请将军示下，是斩草除根，还是车轮以下？！”

    何太冲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就毫无犹豫的答应了下来，眼中还闪过一丝兴奋！

    杨敏赞赏的点了点头，不愧是将门虎子，何老将军有福了！

    再看看沈迓，他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看他武艺超群，杀敌还算尽力，他都怀疑这小子是不是胡人的细作了！

    他们这支人马只有区区三百人，若是被敌人发现行踪，死了都没地方埋！

    就这，一路上还被他放过了一个部落！

    杨敏将何太冲拉到一边，悄悄说道:“不止是这一个部落，你回头将几天前我们放过的那个部落，也顺手做了，敢不敢？！”

    “是。”

    何太冲也没有多问，挑了两百个好手，备齐火铳，备足干粮肉蒲，便一人双马，化作一股长龙离去了。

    杨敏望着离去的长龙，扭头对沈迓说:“俺实在不明白，按道理说，你也是身经百战的老兵了，见惯了杀戮，为何还是这般心慈手软？！

    要知道，我们这支兵马兵微将寡，只有区区三百人深入草原，随时都有可能暴露位置，一旦让敌人发现踪迹，我们都得死啊！”

    “杨叔，我等战场上杀人，乃非不得已，为了保命活下去而战，尚且说得过去，然则，屠戮老弱妇孺，实在有违本心，我下不去手！”沈迓犹犹豫豫的说道，仿佛再说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嗤~”杨敏笑了一声，直指周围的士卒对沈迓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因为你的心慈手软，他们就会身死异地，连个坟都没有！

    他们也有家人，也有老婆孩子，更有年迈的父母！他们要是死在这里，说不定老婆孩子就是别人的了，而他们的父母也会活活饿死，而这一切，都因为你的一时心软！”

    “……”沈迓。

    “你在军中已久，应该听过我的过去吧？”杨敏望着不远处地平线上冒起的浓烟，那里杀戮已经开始了。

    沈迓摇了摇头。

    “呵呵，你别看这一路上有些些鞑子对咱们挺友好的，其实那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好客，而是因为大汉强大了，是因为我们手里的钢刀、火铳！

    天启二年，那年东虏寇关，草原鞑子也趁火打劫，杀入大同周边，烧杀抢掠，屠了不少村子，老幼尽数杀死，男女青壮则用绳索套紧，要带回去当奴隶！

    俺娘也在其中，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却被那些畜生糟蹋了，没多久生下了俺！

    崇祯二年冬天，天老冷了，掳掠而来的汉民被关在羊圈里，跟畜生似的，腿上绑着铁链，缺衣少食，陆陆续续有人熬不下去，一个个都死了，包括俺娘！

    就这样，俺才六岁，白天放羊搭帐篷，干起了这个小部落里的脏活累活，晚上睡在潮湿恶臭的羊圈里……崇祯十二年冬天，部落小首领丢了一只羊，让俺去找回来……

    草原的白灾有多可怕，你这一路走来也是亲眼目睹的，可俺是再也不想回去那个部落里了，对着漫无天际的大草原跑啊跑，心想，宁愿活活冻死在这白灾里，也不愿在回去了，那是被俘汉民的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