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震恐
作者:晃膀子   贫道的人生,一眼望不到头啊最新章节     
    “故相严肃而慈悲,萧统天真而仁厚......”

    萧统低声重复着范雎对百里奚和自己的这句评价,将杯中茶饮尽,脸上的神情竟透露出自嘲的意味。

    陆玄觉得萧统的确有点东西。

    萧统先前构建的这处云天山胜境,本来高天蔚蓝深湛,白云白得如梦幻,深潭密林,游鱼飞鸟走兽,是幅春和景明的画卷。

    而不知不觉间,黄昏半落,风竟萧瑟了起来,壶中茶凉,几声鸦叫,天地如入暮年。

    景物意象的变化揭示了作者内心中悲凉的思想感情.......

    陆玄表面是共情般地沉默不语,实则已经心神飞远,本能地做起了阅读理解。

    直到萧统重新开口,陆玄才猛然回过神来,意识到先前在干什么,暗骂了一声自己。

    贫道真是一个受九年义务教育荼毒的可怜东亚小孩.......

    “我与故相一步一步沦落到今日之局面,其实并非是因为慈悲与仁厚。”

    “昔年我证道之初,与故相联手的话已经隐隐能压制商君殿,我也曾与他谈论过是否要与商君正面抗衡。”

    陆玄轻声问道:“是因为当年的商君还没有露出太强的野心,所以你们选择了和平共处?”

    萧统摇了摇头:“商君的风格其实从来没有变过。”

    “从他执政的第一天起,所追求的,其实一直都是将秦国的力量集中地掌握在咸阳城里,或者说,掌握在商君殿里,握在他自己手中。”

    “即便在他尚未彻底掌权之前,我与故相也能看得明白。”

    陆玄轻轻点点头:“倒是很符合一个独裁者的形象.......”

    “可既然如此,你们更该能预见到,与商君的冲突在所难免。”

    一个政权里的独裁者,不能容忍权力结构中发出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当时的秦国之中,百里奚在朝堂,萧统在江湖,都将形成强大的掣肘,如商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一直容忍此事的发生?

    双方的正面冲突,终有一日会发生。

    萧统不无感慨的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的问题。”

    “那一年故相已经两千岁,而我是五百岁。”

    “非常遗憾的是,在那个时候,故相还没能察觉到自己已经变老,而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够成熟。”

    陆玄这个时候才真正的发现,萧统眼里的神情其实并非是自嘲,而是某种和解。

    “一个人的衰老与不成熟,恰恰都体现在没有勇气直面冲突。”

    陆玄听完,呆呆地张了张嘴,又仔细回味了下这句话,觉得萧统确实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很成熟,很深刻,并且有点装哔。

    话到了此处,像是将对话的场景推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又像是可以结尾。

    陆玄不在吊儿郎当地支着脑袋,而是不知何时将身体坐正。

    萧统也不再一杯又一杯地续杯,而是将那种深沉的目光投向陆玄,两人静静地对视。

    夕阳只剩最后一丝余晖,崖下的深谷已经黑掉,山顶是一抹勉强的灰红,两人对坐在前,像是这抹灰红背景中的两道黑影。

    “何以不说话了?”

    “不想说了。”

    “你就没什么问题想问问我?”

    道士扭头看了看彻底落下了夕阳的远方,叹了口气。

    “我在你的沉默中,感受到了一种装到了的静默的畅快。”

    “我不想再说任何话延续你这种畅快了。”

    天地已经漆黑一片,月光稀薄,不足以照亮人的面孔。

    萧统故意不燃起灯火,因为他的脸又有些臊红。

    他又沉默了一会,像是重新调整了一下心态,伸出指头将桌上一小截蜡烛点燃,若无其事地将茶壶架上。

    壶底的火光,刚刚好够照亮两人的身前。

    陆玄嘿嘿笑了笑:“这烛火不错。”

    萧统也笑笑:“是昔年楚国使臣赠礼的蜡烛,鸱夷子皮亲手制作,不仅光亮而且耐燃,这一小截足以燃烧到明年这个时候。”

    “嗯嗯。”

    陆玄点点头:“既能驱散黑暗,也能驱散你的尴尬哈。”

    萧统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半晌,抬手将烛火挥灭。

    天地又重返黑寂。

    道士终于在黑暗中露出畅快的笑容。

    良久,萧统像是终于缓了过来,缓缓开口:“你似乎对我......格外刻薄了点。”

    陆玄在黑暗里眨巴眨巴眼睛,像是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委婉地回答。

    他想了想,终于开口:“你这人啊......一般。”

    “何以见得?!”

    “倾天观没有老观......我师父的画像。”

    陆玄称呼老观主为师父的时候,总还是有些拗口,因为当他穿越过来的时候,老观主早已经在地里埋着了。

    但在他继承到的记忆里,老观主又实在是一个相当相当好的老头子,所以他总还是会愿意这么称呼这老头为师父。

    萧统终于反应了过来,静默良久,才苦笑了一声。

    “我明白了。”

    “昔年蒙尘......也就是你师父在我门下的时候,还不过是中年模样。”、

    “先前我幻化出了你师父暮年的模样,所以你觉得百年来,我始终在倾天观中装成那座神像,却对你师父的伤病、垂老、身死不闻不问是吗?”

    陆玄点点头,又摇摇头,语气平淡:“我没这么说。”

    “昔年我遭到郑安平与商君的算计,几乎成为废人,无奈之下施展天宗的秘法,合道众生,将自己物化成了那座雕像。”

    “是蒙尘拼了命将我救了出来,一路逃到邾国,供奉在倾天观中。”

    “陆玄。”

    “我说来你也许不信,但事实的确如此。”

    “在化身成那座雕像的前些年中,我其实的的确确是人事不知。”

    “你师父的重伤,身死,我其实都毫无察觉。”

    “至于之所以能幻化出你师父老时的相貌......”

    萧统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像是有些唏嘘与感慨:“盖因这是在你的梦里。”

    陆玄初听时并无所察觉,但细细一想,忽然浑身一震,有些震恐地望向萧统。

    而就在这时,萧统说出了两句让陆玄浑身汗毛炸开的话。

    “你知道我是何时才恢复了意识的吗?”

    “就在你撞死在屋里的那个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