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州城西门广顺门的城墙上黑烟弥散,无数从北面城墙驰援过来的守军叫喊着冲进了烟雾当中,身影随即消失不见,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喊杀声和被毒烟呛得阵阵咳声。
韩林带着队赶到时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鞑子将狼火、艾肉、雄黄、姜粉等物所做的毒药烟球抛掷上城头,略微泛出黄色的毒烟不仅可以对城上的守军进行有效杀伤,同时还能阻碍守军的视线,藉此攀附登城。
韩林和几个队官对望了一眼,众人都是一丝凝重之色。
能够将毒药烟球抛上来,说明西端城墙的护城河壕沟已被填平,鞑贼已经趋于城下,甚至已经攀上了城头。
韩林挥手止住了队伍,毒烟太重,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形,要是贸然冲进去,指不定会遇上什么险,但他们又怕误伤友军,不敢向里面放箭发铳。
越来越多的守军赶来驰援,路过站在原地的韩林等人,纷纷露出了鄙夷之色,甚至有人往地上吐口水,随后前仆后继地一头扎入了滚滚的毒烟当中。
等了片刻,毒烟仍不见消,但里面的喊杀声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
韩林想了想,随即挥刀割下袍子的一片内衬。水可防烟,可左近的水缸都已经空了,情急之下,韩林又解开袍子对着布片放了一泡尿。
队官们和战兵们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纷纷效仿。
丁字队队官张孝儿手里拿着袍子碎在原地干着急,紧张之下,他嘴里口干舌燥,根本挤不出一滴尿来。
高勇见状,劈手夺过他手里的袍子碎片,对着碎片呲了一泡。
完事后,高勇挠着头,对着张孝儿嘿嘿笑道:“好大儿,哥哥我最近火气旺,尿有些黄,你别嫌弃,凑合着用。”
随后也不管张孝儿同不同意,一把就呼在了张孝儿的脸上。
口鼻处传来的腥骚气味差点将张孝儿熏了个跟头,他刚要开口骂,就听见韩林在那喊。
“都围上!围上!跟紧你们的队官,以半柱香为准,退出来在这里集合,要是走散了,就找队锣的声音!”
随后韩林一挥手中的腰刀:“杀奴!”
“杀奴!”
战兵们齐声大喝,跟着韩林冲进了浓烟当中。
方冲进去没几步,韩林就感觉自己一股子呛鼻子的气味传来,鼻腔和气管都被熏地火辣辣地疼,相比之下尿骚味也就不算什么了。
有“尿布”挡着,虽然气味刺鼻,但也还能忍受,可眼睛不行,眼泪根本就止不住,哗哗地往下流,韩林眯了眯眼睛,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地上躺着成片的人,十步之外只能依稀看清是个人影,再之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韩林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伍还没有走散,随后冲着他们猛地一点头,继续往前冲击。
跑了约莫有十来步,韩林就听见嗖地一声,随后肩头就是一痛,立马就感到一片濡湿。
韩林的这一声闷哼,让跟在他身侧的金士麟和高勇都吓了一跳,高勇连忙用后背挡在韩林的身前,金士麟则挺着枪警戒。
“怎么样?!”
跟在身后的杨善大声问道。
在韩林龇牙咧嘴当中,高勇从韩林的肩头拔出一支箭来,看了看韩林的伤口,随后将手中的箭扔在了地上,长舒了口气:“好在只是一支流矢,入肉不深,不碍事。”
高勇蒙住口鼻的声音有些发闷,但既然他说无事,自然是不会骗自己的。
韩林自己也放下心来,但也暗叹自己时运不济,刚进到烟中就受了伤。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众人再也不敢让韩林首当其冲,被高勇和金士麟护在身后。
喊杀声越来越近,韩林自己也不敢再闷头猛冲,只能带领着队伍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
又走了大概两三丈,猛然前面窜出来两个人影,韩林的眼力最好最先看见,他根本来不及分辨,推开身前的高勇和金士麟,当头猛劈。
那两个人似乎也被这一坨人影吓了一跳,大喊着向后退躲开了韩林这一刀。
“谁?!”
听到他们喊出来的是汉言,韩林谨慎地问道。
“副总兵朱梅家中家丁!”
那两个人立马答道,双方都松了一口气。
“朱总兵受创,快……”
韩林还待问,又是七八个人影从浓烟当中窜出,两个家丁脸上的喜色未消,胸前就透出了雪白的枪尖。
这两个家丁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随即就被这些人一拥而上,连番砍剁。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有些愣神,金士麟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挺着长枪,跑了三两步,随后猛地一个突刺,将那群人里的一个扎了个透心凉。
韩林等人也紧随其后,闷喝着快步杀了过去,等近了才发现,这七八个人都是包衣,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消片刻功夫就被斩杀殆尽。
挥刀用力,韩林肩膀上的伤口有些刺痛,但他也顾不得了,又带着队向前冲了七八丈,终于进到了战场。
看到眼前的场景,韩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步开外,这一段城墙已然失守,大批的包衣、布甲,正从云梯攀附到城墙上,向着南面掩杀过去,与那里的守军绞杀在一起。
缺口处的尸体已经堆积纠缠在了一起,堪堪只留下能够留两人并行而过的甬道,尸堆处血水汩汩而出,被一群人踩得啪叽啪叽直响。
千百人的嘶吼声同时在韩林的耳朵里炸开,震得他耳膜生疼。
杨善举着刀就要带队冲杀过去,却被韩林一把拉住。
“架鸟铳!堵缺口!”
被毒烟呛得韩林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如同在用力扯着一张糟烂的抹布。
连串的爆响在包衣人群背后响起。
人拥着人,根本无需瞄准,只要机械地举铳、瞄准、放铳就能收割大片的人命。
“五段击”再次发威,刚刚攀附到城墙上的包衣们直接被打死打伤,连女墙的垛口都被挡死,人潮如同被截流的河水,新登者渐渐减少,最后逐渐没有。
韩林带着队快步向前,来到失守的缺口处,留了三队继续和南面的守军围剿仍留在城头上的鞑子包衣,剩下两队拾起顶杆,拼命地将一架架云梯给顶得歪翻。
韩林捡起垛口下一个火雷,点了信子,估算了下时间,扔了下去,城下的炸响声和大片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刚刚被无穷无尽地人潮冲击地东倒西歪的守军,见鞑子们没有了驰援,也纷纷发力,将这些人给顶了回来。
两面受敌,堆淤在一起的鞑子和包衣们,如同暗门子里的姐儿一般,轻易地就被一层一层的剥开。
不久,就只剩下一个身穿三层甲的亮甲鞑子浑身是血的持着一柄长刀站在那里。
许是被这鞑子杀伤重了,南面的明军一时不敢靠前,任由着亮甲鞑子在尸堆当中前后顾盼放声大笑。
韩林冷眼看了看,随即又捡起一个火雷,点上朝着那个亮甲鞑子扔了过去。
然而由于没估算好时间,火雷摔碎在那鞑子面前,又惹得他放声嘲笑。
但片刻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漫天的火雷从他身前身后劈头盖脸的砸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