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想你了
作者:任葭英   平城赋最新章节     
    密道出口处,一双牛拉的通幔车,静静地等候着。

    逾时,密道口开,赵振护卫着拓跋月出了来,预备登上周身施以帷幔的牛车。

    车的隐蔽性极好,掩住了车中人的形容,只帷幔上透出一个男子的影迹来。

    心跳骤然加快,拓跋月猛吸了口气,才登车坐定。赵振则先行去了悬医阁。

    七日前,大魏使团陛见沮渠牧犍。使团一共十三人,其中有三人,是拓跋月认得的。正使李顺自不用说,而对于副使古弼,拓跋月也有所耳闻。只不过,当时他在看守城门。

    至于下头的几位随扈,一位是化名为源充的源贺,一位则是化名为李广寒的李云从。

    为了掩饰身份,李云从蓄了须,看起来少了些英挺,多了些粗犷,但拓跋月一眼就认出了他。一时间,拓跋月心跳如鼓,惊讶得无以复加。

    但她却只和他碰了一下眼神,便故作平静地直视前方,恍若从不识得此人。

    这几日,因为沮渠牧犍的刻意阻挠,拓跋月无法与使臣们私下往来。一贯冷静自持的心,也免不了几分焦躁。甚至于,她还想借国师讲学之机,出宫去四合馆。

    可惜,国师刘昞年岁大了,只在每月十五日那天,在国子学亲授学问。现下,是六月上旬,距离月中还远得很。

    无奈之下,拓跋月便跟赵振说,要启用密道。赵振平日里都很顺从,但这事他却不赞同。

    自从在华林园外,险些撞上沮渠那敏的“好事”,拓跋月心中便冒出了一个想法:临华殿中很可能有密道直通长乐公主府。

    于是,拓跋月吩咐赵振去长乐公主府中一探究竟。没几日,赵振便探明了,先前的猜测没有一丝错谬。密道刚好直通府内、临华殿中的公主闺阁。

    其后,拓跋月便让赵振去四部鲜卑中,寻一些擅长土木之术的人,在不惊动地面看守者的情况下,在密道的两端各劈开一条岔道,两头分别选在挖出古树的墙角,和长乐公主府外不远的一片药圃。

    之所以选择这两处,既是为了掩藏,也是为了便利。

    自从古树遭了雷劈,地下又挖出巫蛊玉人,此后没人敢轻易靠近那里,生怕沾了晦气,或是被人无端怀疑。

    而长乐公主府外二里处,正好有一片荒废的药圃。倘若哪日密道被发现,谁也疑不到拓跋月的身上来。

    此外,拓跋月还命人把那片药圃盘活,以备不时之需。毕竟,行军打仗,须不少药材。万一姑臧城中禁售,魏军中又缺药材,这药圃便派得上用场了。

    做完这些事,前后耗去了一月,工程不算快,但总比单独开凿一条密道来得快。两条岔道口置了暗门,又以藤蔓等物做掩护,不仔细看几乎不会被发现。

    为了验证密道是否好用,赵振、曾毅还亲自走了一遭。不想,就在他们刚要出岔道,将要推开暗门时,突然听到主道中传来人声。长乐公主的声音!

    登车坐定后,拓跋月又喘了口气,才平复了一下心情,但她不知说什么好。

    李云从似乎也有些局促,微微别开脸去。

    二人难得见面,但却陷入这般难堪的气氛中,这是她和他,都未曾想到的。

    掌掴沮渠牧犍后,拓跋月心中残存的一丝夫妻之义也消散无踪。她便开始为可能发生的战事做谋划,无暇理睬那人故作的歉意。

    但就在这种昏天黑地的忙碌中,她却意外地梦到很多次李云从。

    有一次,他骑着他的爱马追风,直往宫城里冲,一气杀到了德音殿。而后,他拉住她手让她跟他走。她一边哭,一边笑,跨上马去便搂住他的腰,说她想煞了他。

    可是,方才驰出一里地,她便哭闹着要回去。她说,上元还要吃奶呢。

    梦境真实而又荒诞,以致于她醒来时,泪水浸湿了绣枕……

    老梦到李云从,她本以为是可笑的一点自我宽慰。毕竟,沮渠牧犍从未真心待她,而李云从,却处处为她着想。

    只是,她不识好歹,一心想做大事,方才以身入局,结果深陷局中,自谋生路。

    可叹!她若是不接近拓拔芸,不入大魏宫闱,安心地做李云从的夫人,会落到今时今日的田地么?

    拓跋月不知,但人生没有如果……

    想起那些动摇的心思,拓跋月不敢直面李云从,终于先他一步启齿:“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他幽深的眸子看过来,竟是一点也不加掩饰。

    对,幽深。幽深中,还带着一丝沧桑。

    可从前他不是这样的。他和云州生得有五分像,但云州的少年之气中,还潜着几分狡黠。而李云从的眸光却很清亮,像月光,也像湖水。

    至于现下,则像是风起微澜的深潭。

    拓跋月听得心惊,但她只微侧了一下便又迎视于他。

    “我出来一次,很不容易。你好好说话。”

    她迎视于他,不避不闪。不为别的,只为,他曾问她,“你为何甘愿以身入局,一旦入局,便没有回头路了”,她却说,“在这场大局面前,我个人的意愿轻如鸿毛,无法撼动分毫”。

    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也许,他是来完成某项任务的,但同时也是来看她笑话的。

    嫁到姑臧都快两年了,她虽有种种部署,但却没能真正稳住沮渠牧犍,甚至还一时冲动当众掌掴他。现如今,夫妇俩嫌隙已生,几无可能让对方将河西国拱手奉上。

    本还指望着,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归魏,能不让双方兵士百姓受罪,到头来却是前功尽弃。

    把差事办砸了,这不是挫败,又是什么?

    可尽管如此,拓跋月也不能让他看不起。

    于是,他盯着她,她也盯住他,无一人挪开分毫。

    然而,下一瞬,李云从的眉心皱了起来。他不自禁坐得近了些,又深深凝视她一眼。

    这一次,他眉头都揪成了一团。

    “怎么了?”拓跋月大惑不解。

    “你……你面色不对,”那幽深的眸子里满是担忧,他无所避忌地探手抚她额头,“你近来,是否有发热、斑疹的症状?”

    “腿上生着几个红斑疹,发热倒不严重,都习惯了!”

    “你中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