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想起那个在赵国为质时有过金兰之交的燕国公子丹,心里也是阵阵波澜,两个儿时就有缘相识相交的异姓兄弟,不知何时再能相见。
嬴政一阵感慨之后,又伏案翻看起长案上的一摞摞竹简,仔细查看着竹简之上书写的奏报内容,思想着如何批阅。
一抬眼,右丞相李斯在长案前站住,朗声奏报道,大王,燕王因屡受赵国袭扰,想恳请秦国出兵相助。为表诚意,昨日专程遣使来秦。臣昨日与燕使相谈,燕使言说,燕王欲派公子丹来秦为质,换取秦国出兵牵制赵国侵扰燕国。
嬴政一听也是不知该不该笑,这是想什么来什么,世事难料,自己与燕国公子丹这个金兰之交的儿时伙伴,竟会以此种方式再聚,心里瞬间百感交集。
作为一个自小在赵国为质之人,燕国公子丹的此番来秦为质,也是让嬴政心里一阵苦意,这个小伙伴难道注定是生来为质的。
嬴政想过多种与燕国公子丹的重逢方式,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两人的重逢将会是以主君和质子的身份再见。
嬴政的眼眶里已是满含眼泪,他不想以那种方式见到燕国公子丹。
赵高在秦王宫车马坊里正上手忙着检修车马,只见几个王宫近侍打扮的宫人踱着碎步走过来,几人一架马车一架马车的仔细打量着,嘴里还不停评点着车马坊里的这些马车,一边看一边摇着头。
赵高心里一紧,难道是自己摆弄过的这些马车有啥问题,一个个看完摇着头是啥意思。
赵高一想这得打问清楚,急忙凑了上去,低声下气请问道,几位上官,来到这车马坊有何贵干?一个王宫近侍口气轻慢的说道,吾等奉王宫内尉之命,前来找寻一架可用马车。
那近侍说完,对着赵高问道,马头,车马坊就只这些个马车。
赵高一听是奉王宫内尉之命,连忙接话道,回上官,车马坊可用马车,皆在此处,都已检修完好,只管赶出乘用便是。
那近侍对着赵高,摇着头说道,这些个马车不是内尉想用之物。
赵高不解近侍所言何意,追问道,不知这些马车有何不妥,还请上官明示。
那近侍问道,车马坊现今可有王宫外民间所用马车。
赵高心说,你乃王宫近侍,怎地大白天的说胡话。秦王宫内的车马坊,怎地能有民间马车,你这是来说笑的。
赵高想归想,嘴里急急的解释道,上官,这车马坊各等马车皆是供王宫内专用,并无一架民间马车。不知上官要寻何等样马车,小的看看能否将这马车修造出来,上官还请细说一二。
那近侍不等赵高把话说完,直接打断道,吾等前来车马坊,只为找寻一架民间马车。既然你这里现今并无民间马车,那就明日一早速去宫外采买置办,明日这时间,吾等来车马坊,要见到一架实打实的民间马车,此乃王宫卫尉交办之事,若有耽搁,唯你是问。
那近侍对着赵高说完,就不再啰嗦,一股脑的走了。
赵高在太后宫里也是当过一阵这样的上差,知道这些王宫近侍交办之事的紧要,因你不知那王宫内尉差人过来是为何人办差,说不定还会是大王交办之事。
赵高这会管不了那王宫内尉为何人办差,那不是他该操心之事,先去采买置办一架民间马车,顺当交差才是正解。
赵高赶忙跑去找了中车府令,简单交代之后,从中车府令那里领了采买置办马车之资,打算一大早就去咸阳城里的骡马市里,找寻一架民间马车。
隔天,赵高叫了一个马夫,两人骑着马,一大早跑了咸阳城里城外的两个骡马市,千挑万选,总算选了一架中意的民间马车,套上骑去的马匹,急忙赶着马车回咸阳王宫,总算是在午时前回到了车马坊。
赵高赶着马车刚进车马坊院子里,昨日那几个近侍就跟了进来,几名近侍也是话不多说,对着那架民间马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里里外外看了个仔细,落下一句,这马车我等先赶去交于内尉完差,稍后再来。说完驾着那架民间马车就出了车马坊。
赵高也是过了好几日,才从一个马夫嘴里得知,那架民间马车之用乃是为大王嬴政。
赵高不用多想也能猜到,大王嬴政乘用民间马车出宫,想必是不愿他人知晓身份。
没过几日,王宫内尉又差人过来,让赵高再去采买置办两架民间马车,这应是为大王嬴政微行,变换乘车之用。
大王嬴政乘用民间马车,那便是微行,有外出散心之意,也或有体察民情之心。
赵高对嬴政出行之意,并不是太上心,大王嬴政去往哪里,与他一个车马坊的小小马头何干。
赵高真正在意的是嬴政是否会亲来车马坊,他采买置办的那架马车是否让嬴政中意,这两个想法,好是让赵高揪心了几天,有两天更是胆颤心惊到吃不下饭。
嬴政若是来在车马坊,万一看到不如他意之处,赵高定然难脱干系。乘用那架民间马车之时,若是因那架马车出些意外,赵高也是难辞其咎。总之,赵高这下又深深体会了一下,伴君如伴虎的感受。
赵高顾虑虽多,但心里也是一阵窃喜,自己离秦国大王竟会如此之近,这以后做事,更是得慎之又慎,细之又细才是。
大王嬴政既有微行出宫之好,那自己出头的机会就在眼前。今后能否在秦王宫里安身立命,就得看自己这个车马坊的小小马头,如何被大王嬴政看中了。赵高越想越有精神,干起活来也是格外卖力,可他也知道,再是苦干,也不如让大王嬴政顺心,那就是要巧干。
没过几日,秦王嬴政果然亲自来在车马坊,嬴政一身郎中小吏打扮,左右两名卫士一身仆从打扮,嬴政大声吩咐车夫套马备车,手指指向了眼前的一架民间马车。
赵高正好当值,闻听大王嬴政要乘民间马车出宫,连忙跑了过来。赵高从马棚出来之后,见那车夫赶来马匹,套好那架民间马车,就准备伺候大王嬴政出行。
赵高心里咯噔一下,脑子里迅疾思想起早些盘算过的应对之法。赵高一个过脑,心里便理顺了思路,他上前叫住了车夫,让其稍等片刻,他要再仔细查验一下那架马车。
马车车夫见马头赵高要查看马车,心想此乃大王嬴政乘用马车,万一有个闪失,自己吃罪不起。让马头查验一番,再有差池,也与自己无干,很是听话的就让赵高查验马车。
赵高绕着马车仔细查看一圈,又钻至车底细细查看一番之后。对着车夫说道,这马车车轴略微有些裂纹,让车夫另寻一架马车。
秦王那时出宫游玩兴致正甚,一听车夫还要换车,一来一去又要耽搁,已是有些不耐。
嬴政自己亲自围着那架马车转了两圈,看那架马车也是九成新旧,车轮车干车架这些个都严实,并未发现有何破损之处,遂执意要坐此车出行。
赵高急忙跪地言说:大王,小的方才爬至车底,查验此车车轴有些许裂纹,若是驾此车出行,路上难保断裂。还请大王稍候片刻,赵高这就为大王另寻一架马车。
嬴政又大看了一眼那架马车,想着此车甚新,车轮车架都无半点受损,车轴那一点裂纹,有何大碍,随后大手一挥,执意让车夫驾车出行。
真如赵高所料,嬴政所乘那架民间马车在回宫路上,车轴断裂,秦王嬴政险些从马车上翻下受伤。
嬴政当时是郎中小吏打扮,翻车之处恰巧还是咸阳正街,来往行人皆看足了热闹。
虽说过路之人并不认得,马车上所乘之人,就是大王嬴政,可看到那架马车车轴断裂,车上乘员狼狈不堪的从车上下来,也都是一阵哄笑。
嬴政那一刻心里那个恼怒,恨不得将车夫一顿暴打,可围观众人甚多,自己又是微行,怎好当场发作。
围观路人并不认识他为何人,都是一通哄笑,指指点点的把身着郎中小吏的嬴政当成了笑料。
围观众人七嘴八舌的评论着,嬴政自然是那被人看做笑话之人。
嬴政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只想早些回至秦王宫找人出气。
嬴政回宫后,没有更衣洗漱,气鼓鼓的就直奔车马坊,想着今日定要拿车马坊里的赵高和马夫出这口恶气。
赵高见嬴政前来问罪,赶忙痛哭流涕的跪地辩解道:赵高该死,不该让车夫驾驭那裂纹马车出行,让大王受惊吓。
秦王嬴政怒斥道:秦王宫内车马坊就再无可乘民间马车,为何非要留这破损马车备用。
赵高颤颤巍巍的回道:大王,车马坊现有六十八辆各式王家车辇,且每日都要仔细查看,绝无半点破损之处。
大王今日所乘马车,乃是民间所用,是小吏前日刚从市场采买置办而来,本意是专为大王微服出行所用。
只是这民间马车,车轮车轴并不稳固,宫内也无所匹配车轮车轴,定制配件还未来及更换。千不该万不该,只怪小吏心存侥幸,没有拦下大王乘车出行。
秦王嬴政回想片刻,思忖着赵高这看似一番自请其罪的言词,虽有自认之意,可论起此事出处,是自己执意所为所致。嬴政这样一想,总不能将赵高这无过之人治罪,于是也就不好再多说。随口说道:寡人看你做事还算上心,此次就不再责罚你等了。嬴政说完转身走了,留下一身湿汗的赵高和那车夫傻站在原地。
秦王嬴政虽带着怒气去车马坊,想要责罚个备车不力之人出气,可赵高回话里从始至终都极为尽心,没有半点疏漏之处,让秦王嬴政实在不便发作,只得悻悻而归。
嬴政懊恼而归,然车马坊马头赵高做事细心处事周密,头脑清晰,言谈有序,也让秦王嬴政对赵高留了一丝记忆。
赵高从咸阳宫出来,长出一口大气后,面带得意满心欢喜回到家里,弟弟赵然刚好过来探望。两兄弟久未见面,于是推杯换盏,好不开心。
相谈正欢之后,赵高一时兴起,说起了今日大王嬴政乘驾翻车,大王怒火攻心,前来问罪,自己和车马坊车夫险些获罪之事。
赵高感叹道:兄弟,今日一事,为兄也是吓得一身冷汗。随后把今日秦王选车出游的来龙去脉向弟弟赵然仔细又讲述了一遍,最后还不忘交代,此事断不可外传。
赵然听完也是一惊,不解的问到:兄长既然已知马车车轴有裂纹,大王乘车出游,马车或可坏损半路,为何不拦阻秦王乘车出游?你是车马坊的当值马头,就不怕大王治你的罪?
赵高坦然一笑,缓缓说道:大王乘车之前,我已爬至车底查验,并如实告知秦王马车车轴有裂纹,就在秦王执意乘车之时,我依旧有拦阻之举。
大王执意乘车,我也只能任其为之。至于大王若是不论缘由而怪罪,那就只能看造化了。
赵然看赵高淡然应对,全然没有会被大王震怒治罪的惊吓。疑惑的问道:兄长怕是另有他谋吧?
赵高朗声大笑,说道:看来你已懂我心思。大王难得来车马坊,正是为兄有所显露之时,如实告知拦阻,大王乘车有无意外,于我已无大碍。
其实马棚里还有一架民间马车可用,为兄是故意拖延,让大王不耐。以我对大王了解,大王必会执意乘车。
而大王出行无意外,自证我值守到位,一如往常。大王马车断轴翻车半路,更是坐实我处事严谨,事事为大王着想。
即便是大王前来兴师问罪,我也能坦然处置,大王其后也是不了了之,足以佐证我之前预判。
还有一事,你知晓即可。现任车马坊中车府令只会摆弄车马,对大王为何要微服便衣出行,无半点意会,由着王宫内尉任意差遣。王宫内尉只说大王要乘坐民间马车,中车府令让为兄在集市上买来一辆新马车。
可大王上次微服出行,因乘坐崭新民间马车太过招摇,差点被人认出,很是不快。
前日特意吩咐王宫内尉,要乘坐寻常民用马车出行,要不被认出才行。中车府令猜不透大王苦心,害怕民间马车万一乘坐时有所纰漏,吃罪不起,于是干脆推说身体不适,让为兄出面自行应对。
这中车府令打定如意算盘,如我处置得力,他去领功,如我被大王责罚,他可推脱是我擅作主张,由我一人担责。
中车府令之前曾是蒙恬将军亲随马夫,对摆弄各类马匹很有心得,蒙恬对其的马匹调教之术很是满意,若不是秦王车马坊缺人,蒙恬还不舍得把这个马夫送进来。
此人在摆弄马匹方面,车马坊无人能及。只是此人心胸狭隘,私心极重,好占便宜,车马坊的大多马头马夫都被算计过。
为兄因是太后赵姬推介来的车马坊,中车府令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凡有半点差池,他定会去禀报王宫内尉,置我于死地,除之而后快。
只是为兄做事日渐谨慎细致,中车府令也无多少把柄。为兄原本想着相安无事最好,可此人却越发嚣张跋扈,非要将我逐出车马坊。现在更是变本加厉,编造谎言暗布陷阱,伺机借大王假手于人。
为兄近些时日,算是领教了人性之恶,那中车府令,看着像是忠厚长者,一旦遇事只求自保也还罢了,竟还有陷我于死地之心。唉,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既然他不仁,也就别怪我不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行出手,为兄定要找个机会扳掉这个中车府令。
赵然忧心问道:兄长,你可要小心为之。小弟听闻,前几任中车府令都因马车马匹受惊,伤及王宫内诸多贵人而获罪,大王现今微行出宫频繁,你真不怕吗?
赵高冷冷说道:富贵险中求,如我接任中车府令,必不会重蹈覆辙。你也放宽心,这中车府令之职,他日定会归属为兄。
赵高接着对赵然说道:那日偶遇近军校尉,说你近些时日稳重许多,再无冲动鲁莽之举,如此甚好。实话给你说,你现能在咸阳近卫军内服役,是为兄托嘱他人之果,你可一定要谨言慎行,待你有所历练,为兄还想送你去阵前效力。
赵然听闻赵高说完,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兄长为何要送我去阵前效力,难不成想让我战死疆场?
赵高淡定的说道:为兄言之此阵前,非彼所言阵前。你乃我至亲之人,为兄又怎会让你身陷险地。
如你只在近卫军效力,何时能挣得半点军功,为兄再是托嘱他人,你也无进爵之由。为兄所言阵前,是送你去王翦将军麾下效力。一旦王翦将军征战有功,你就能有功爵可赏,他日才有出头之日。
商君拜相废了世卿世禄制,公布诏令,“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你若不去阵前效力,如何进爵。
赵然没想到赵高会说的这般直白。问道:兄长如此行事,不怕旁人说三道四,于己不利。
赵高看了一眼赵然,冷冷的说道:为兄如此安排于情于法皆无过错,怕从何来。你只需照我吩咐从事,他日定能出头。
你现已是在都城近卫军中效命,不同于之前外地军中之所,都城近卫军中人多嘴杂,凡事皆要谨言慎行,一言一行皆要有所顾及,稍有不慎,就可惹祸上身,切记,切记。
赵然说道:这点请放心,兄长教诲为弟谨记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