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屋敷耀哉的目光触及在那个孩子身上,如同蜻蜓点水一般,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短暂的停滞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最终,他依然保持着沉默,缓缓地低下了头。
平静如水的面庞下,隐藏着怎样复杂而深沉的思绪无人能够洞悉。
几天后他传唤了那孩子,提出了希望对方去执行潜入的任务。
但那孩子却好像丝毫都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很顺从的选择接受了,清澈见底的眼眸里闪烁着热切与信任的光芒。
那道目光,犹如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明亮而炽热带着小小的仰慕。
那种暗藏着骄傲和惊叹的目光注视着他,好像他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只有产屋敷耀哉自己心里清楚,他并没有对方想象中的风光。
身体抱恙,狼狈不堪,甚至不得不依靠这个年幼的孩子去冒险犯难,深入鬼的大本营以获取至关重要的情报。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无奈……
与鬼的搏斗是产屋敷一族的使命,真正心慈手软的人是走不远的。
为了能够彻底铲除万恶之源——鬼舞辻无惨,哪怕需要使用最为卑鄙无耻、阴险黑暗的手段,产屋敷耀哉都会毫不迟疑地付诸实践。
这是为了人类,也为了一族能摆脱诅咒的命运。
黑暗总需要有人来承担,只要想到他所做的一切可以换取更多人的安定和幸福,可以让明天的太阳一直照耀在身上,隐藏在背后所有的血腥与阴霾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起来。
产屋敷耀哉从出生已经在恶沼中了,挣不脱,逃不开,黑暗如同毒液一般,一点一滴地渗入到他的骨髓深处,无情地将他囚禁在无尽的深渊之中。
可要付出行动的人不是他,是那孩子。
那孩子不一样,他本应该拥有一条与众不同的光明道路。
现实往往身不由己,那孩子按照他给的路走了下去,潜入鬼的大本营,获取上弦鬼的血液,得到鬼的情报,一切都很顺利。
短短几年间上弦鬼身体因珠世小姐的毒药亏空,这也让他看到了打败无惨的玄机。
一个远比之前更为棘手的问题接踵而至,那孩子…向他告状一样说了一个上弦鬼对他做的恶劣行为。
可他能看出来那孩子对那只鬼并无怨意,既然与上弦鬼产生了感情吗?
可若是让那孩子回来,鬼杀队的战力不可能与鬼方相抗衡。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死局。
【到底该怎么做?】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他望向孩子们那几乎望不到头的陵园,下定了决心。
他怀着愧疚之心与那孩子相处,只能在平日里多叮嘱对方注意安全。
结局将近,那孩子整日惶恐不安,主动来找他的次数也频繁起来。
到了最后,产屋敷耀哉静静地端坐在精美的屏风之后。
那对犹如紫罗兰般淡雅的眼眸,越过重重阻碍,遥望向遥远的天际尽头。
被强行压下的问题再度浮出水面,他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强迫他选择鬼杀队难道就是正确的吗?
纵容他的选择鬼的一方就一定是错误的吗?
旁人强加给他的抉择,真的能够代表他内心最真实的意愿吗?
被他人规划好的人生轨迹,当真就是属于他的人生道路吗?
恐怕没有任何人愿意以这样一种被操纵、被束缚的方式做出人生中最重要的选择吧。
这是一种是错误的、封闭、捆绑。
你背负的已经足够多了…
反抗秩序不该被曲解为自私…
明白这件事后,产屋敷耀哉忽然就冷静下来了。
所以,我选择停止,并包容你的一切选择。
就在这一刻,整个世界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明朗。
往昔纷繁复杂、杂乱无章的事物,都开始缓缓沉淀下去,宛如尘埃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入深邃幽暗的泥沼之中,渐渐消失不见踪影。
他是鬼杀队的当主,是天生就该背负起一切的产屋敷族长。
他也是父亲,他由衷地期望着自己的孩子们能够拥有自主选择未来的权利,而不是一味地顺从外界的操控与摆布去做出所谓的“正确”抉择。
“暂时做不到也没关系,弄不明白自己的心也没什么。
我们可以慢慢来不是么?”想让那孩子坦率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还是太过困难,产屋敷耀哉不禁心生怜悯。
许是因为房间里的灯光过于温暖柔和,亦或是那个孩子内心所承受的痛苦实在压抑得太久太深,在他耐心追问之下,轻易地就吐露了那段与“鬼师傅”的相处经历。
他缓缓开口讲述,声音轻缓而又略带颤抖;而他则安静地坐在一旁倾听着,神情专注且关切。
他慢慢讲,他静静听。
整个房间里除了那孩子微弱的叙述声外,只剩下偶尔传来的轻微呼吸声。
当故事终于临近尾声,那个孩子慢慢地抬起头来。
光线较为昏暗,他的面容大部分都隐藏在了阴影之中,但那双闪烁着泪光的眼眸却依稀可见
但终究,产屋敷耀哉自始至终都没有说出任何一句责备或者批评的话语。
相反,在沉默良久之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对方的头顶,动作温柔而又饱含慈爱之意。
“你很棒,狯岳。”他语气真挚地说道。
与此同时,灯火透过窗户洒落在他的脸上,映照进那孩子的双眼之中。
在那一瞬间,灯火映进他的眼睛里,在那孩子眼中,半瞎的眼睛好似看到了自己的轮廓。
后来到底是怎么回来的呢?
对于这段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唯一能够回想起来的画面,便是那个孩子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不放,眼神之中流露出满满的痛苦挣扎之色。
他恍然意识到,他好像说错话了,他又让他痛苦了。
……
“无限城决战”的提案终于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桌面上。
产屋敷耀哉面色凝重地逐一扫过上弦鬼的报告,按照现在鬼杀队的能力,能解决几个呢?
产屋敷耀哉视线停在一张报告上,叹了口气。
随着时间的推移,夜幕愈发深沉。
大概就是今晚吧,做出抉择的时候。
奇迹般的,产屋敷耀哉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醒,他的心跳也很平静,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且极富韵律感地跳动着。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好了接受所有的准备。
门口传来无规律的敲门声,等他赶过去时,眼前所见却只有一条空荡荡的木廊,以及静静地躺在他脚边的那件斗篷。
当他将斗篷拾起,却不知道该放去哪里。
做出选择很痛苦吧……
那是由他一手铸就的痛苦,不只是那孩子,他也为此而痛苦。
真正的和平乡存在吗?
为什么会有无休止的争斗,为什么会有刀剑,有鬼,有鬼杀队。
为什么会有死亡和鲜血,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是痛苦和不完美的。
心中不知名的天平再度倾斜。
他迷茫过,最后还是选择了感情用事。
但是…这样就够了,更加自由的去活吧。
我是你的担保人,我会与你平摊罪孽,就算错了也没关系,作为长者,我会拉住你的。
最终,他只是用那双淡紫色的眼睛眺望着远方的月。
狯岳......
“那孩子......”产屋敷耀哉望着天边如血般的残阳,喃喃自语着,仿佛那声音能穿透这落日余晖,飘向远方。
然而,那话语却如同风中残烛一般,轻飘飘地消散在了空气之中。
“是无辜的。”产屋敷耀哉又一次轻声说道,他的目光有些迷离。
狯岳...
“他......是个好孩子。”产屋敷耀哉的声音依旧在继续,只是多了几分沉重与无奈。
他想起那个孩子自幼便展现出过人的天赋和努力,无论是修炼还是学习,总是比其他人更加刻苦用心。
那孩子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也比任何人都要优秀。
“所以,神明大人啊,求你不要毁了他。”那孩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待着他去发现。
产屋敷耀哉双手合十,向着天空虔诚地祈祷着。
让所有的痛苦都加诸在他身上吧,请不要让那双青色的眼蒙上阴霾。
大战如约而至,计划远比想象中的还要顺利。
只是那个孩子……
他没能杀死任何人,他杀死了自己。
【亲手埋葬重要之人的他,其灵魂深深地坠入了深渊——产屋敷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