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莺说完话看向二爷,却见二爷看着地面上一处污渍,整个人似出了神。
云莺走上前,又唤了一声“二爷”,还挥着手,在二爷眼前晃了晃。
二爷终于看向她,一把抓住了云莺的手。
“二爷你怎么了?二爷你有话好好说。”
二爷抓着云莺的力道有些大,大的似乎轻易就能将云莺的骨头拧断。
云莺感觉有些疼,忍不住蹙起了眉头。
二爷此时终于回了神,也看见了他把云莺的手腕攥红了,他几乎是立刻松开了云莺的手腕,还含糊的说了声,“对不住。”
云莺说:“没什么了,也就是看着红,其实不太疼。话说回来,二爷您看到什么了,怎么还出起神来了?”
二爷眸光深深的看着云莺,引领她走到一处地方,“你过来看。”
“看什么啊?”嘴里询问着,云莺的动作却很顺从。她乖觉的跟着二爷踏在那些烧焦的茶枝上,走了十余步才停下来。
云莺记得这个地方,这里应该就是最先起火的位置。
也因为火起的较早,这边的茶树几乎被烧干净了。茶树烧成的灰被雨水冲走了,裸露的地面被暴雨奋力冲刷,露出深层的土壤来。
等等,土壤。
云莺看一眼二爷,就见二爷正垂首看着她,云莺指指那个颜色略有些异样的东西,“二爷,您是要让我看这个么?”
二爷颔首,“你果然认识。”
“不,我不认识。也不能这么说,我,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
云莺又走近了些,蹲下身,伸出手指去摸地上那或黑或褐的一块物体。
这块儿东西表面凹凸不平,甚至出现裂纹和剥落,光泽也黯淡的很,看起来很时粗糙不起眼。打眼一看,似乎和茶山上那许许多都燃烧的木疙瘩没什么两样。
可仔细看,就能发现在黑色或褐色之外,还有些黄色或棕色,更甚者,还有些绿色的斑点。
能在一种物体上,同时出现这么多颜色,再联想到这座茶山上刚起过大火,云莺就忍不住想起了一样东西。
但是,可能么?
不管可能还是不可能,云莺都抱着万一的心思,开口问二爷说,“这是黄铜么?”
“不确定,我也只在书上看过黄铜矿。”
二爷轻声说,“色黄或棕,有绿色铜化产生的斑点,经火烧后变为暗色调,呈现黑色或深褐色的外观。”
云莺点头,自然的接着往后说,“经火烧后出现凹凸不平,甚至有裂纹和变形,颜色暗淡,光泽丧失……”
云莺轻轻的喊了一声,“二爷。”
“嗯。”
“这大概率就是黄铜了。”
“确定么?”
云莺摇摇头,又点点头,“您拿回去找人看看吧,八九不离十就是了。”
二爷的视线落在云莺素白的掌心中。
也是生平第一次,他的注意力不在云莺的手,而是在她手中那团黑褐色的物体上。
但继而,他又抬头看向了云莺,眸光深邃幽沉,“黄铜通常是金银矿的伴生物……”
云莺点头,声音压得非常非常低,“所以,有可能是金矿,有可能是银矿,但也有可能就是普通的黄铜矿。”
“是铜矿也不错。”二爷终究是伸出手去接那块黑褐色的东西,但云莺却又将手缩回去。
她拿出自己的帕子,将那块儿物体团团包裹住,这才递给二爷,“这样不脏手。”
二爷默默的看着她,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擦擦手吧。”
“哦,好的。”
等两人从山上下去时,包括随云在内的诸人,就注意到,两人的神情严肃许多。
穗儿自然是以为,姑娘又和二爷闹别扭了。一时间她们心中就很急切,心说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姑娘倒是收一收小性,好好哄一哄二爷啊。再把二爷惹恼了,回头二爷寻木槿去,哭的不还是姑娘。
但姑娘的事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们来管,两个丫鬟也只能抿着嘴唇干着急。
不同于这两个丫鬟,随云和雷霆都是有功夫在身的,他们的听力呵视力,相较于普通人来说,自然也好上许多。
再加上他们的注意力一直在二爷身上,就注意到,二爷之前神色凝重的一直看着某处。
后来云莺也过去了,两人还围着那东西说了些什么。说过话后,脸色的面色更沉重了。
因为距离过远,随云和雷霆自然没听清楚,二人具体说了什么话,但看二爷将云莺递过去的一团黑色物体收在怀中,显然两人是有了意外的收获。
只是这在收货会是什么呢?
随云和雷霆的好奇没持续多久,因为二爷下了山后,就将两人叫到一侧,并将怀中那样东西就交给他们。
两人得知这可能是黄铜,而山上有可能有个黄铜矿,亦或者是金矿、银矿时,俱都头皮发麻。
雷霆还没什么,随云却是感觉整个人都要炸开了。
这时候他也忍不住怀疑,云莺上辈子莫不真是填上的西王母娘娘?
不然为何来了她的道场,云莺就接连遇到这么多幸运的事情。
先是茶山的火及时被扑灭了,再是茶山上的矿石露出来了。
要知道,常顺经营这茶山可有一二十年了,而屋头山的百姓,更是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五座山附近。
可这么多年,这点矿物都没露出来,偏二爷和云莺上了一次山,就把这东西认出来了。
这其中固然有百姓愚昧,二爷博学的原因在,但云莺的运气,指定也在其中占据了绝大部分的功劳。
这原因,指定是西王母下凡没错了!
随云想七想八,二爷则将手又收了回来。
雷霆都伸手去接东西了,冷不防见二爷有此动作,雷霆傻眼了,“二爷,不用属下送了么?”
“用。”二爷说,“把你的手帕拿出来,用你的手帕包吧。”
雷霆:“……”
雷霆多看了那帕子一眼,果然就看见在边角的位置上,绣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云”字。那这指定是云莺姑娘的帕子没错了。
二爷的举动这就有解释了。
雷霆木着脸,用自己的帕子包裹起矿石,然后与二爷行了礼,直接扭头牵了马回县城了。
至于随云……
二爷问随云,“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随云看看走远的雷霆,再看看近在咫尺的二爷。他咬咬牙,到底是将这一路上的事情说给了二爷听。
尤其说到西王母娘娘村的百姓对云莺的信奉,甚至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随云的声音开始沙哑。
说完这些,再说才茶山失火、暴雨及时降临,以及二爷和云莺好运的捡到了矿石这件事。随云硬着头皮问,“二爷,你说说,云莺姑娘到底是不是……”
“不是!”二爷声音多了几分严厉,“不过以讹传讹罢了,你竟然也信上了。”
“属下不想信的,实在是,太巧了。”
二爷:“再巧她也不是!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若真有神仙,能忍心看世上百姓百般苦难?”
“至于说她是西王母下凡,那更是无稽之谈。你见过那个神仙王母如她这般……”
“这般怎样啊二爷?”
“这般懒散。”
随云:“……”
这边两人又说了几句才走回来。
而此时,云莺正在与王叟说,暂时先不要上茶山,怕还有未熄灭的火种。另外,下了大雨,山上湿滑,若是滑到了人,她可不赔偿。
云莺说的这些禁止上山的理由,未免有些可笑了。
但王叟是老人精了,有些事情他看破不说破。
况且,这茶山本就是云莺的,当然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只是,“之前在茶山上做工的人怎么办呢?这几天也别上山么?”
云莺点点头,“都别上来了。这边刚下过雨,也不用浇水。况且茶叶正在生长期,也不用频繁的照看。”
“行,那老汉就知道了。”
“总之,一切就拜托给王伯了,您多费些心,之后我若买了更多山地种茶,也都交给你管理。”
王叟被投喂了一颗甜枣,笑眯眯的应下了此事。
二爷走过来了,云莺问他,“都安排好了么?”
“安排好了。你可还有别的地方要去?”
“也没有了……那我们现在就回城?”
出了“矿物”这档子事儿,其余几座山也不用云莺查看了。她看了也没用。
因为若是下边有矿物,届时即便她的茶树长得再好,也要为挖矿让路。
所以,先且这样吧。一切只等二爷这边确认好了矿物的种类和范围,她再让王叟继续管理茶山。
云莺将她的想法暗示了二爷几句,二爷就颔首说,“这样也好。”
二爷问她,“是坐我的马回去,还是现在去西王母娘娘村乘坐马车?”
不知道是不是云莺太敏感,她总觉得,二爷提及西王母娘娘村这几个字时,语气似乎有些异样。但是,等她看过去,却见二爷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
依旧是端方肃穆的异样,矜贵而雍容,一看就是世家大族出来的贵子。
云莺心想,肯定是她想多了。
至于骑马还是乘车,云莺想了想,“我觉的还是坐马车的好。”
她扭过头不看二爷,二爷也只当不知道他的窘迫与羞赧。
直接就应了一个“好”字。
一行人往屋头村的村口去,随云则快马加鞭,去寻车夫把车赶来。
云莺觉得二爷这个安排挺和她心意的,毕竟她真是怕了西王母娘娘村的那些百姓。他们动不动纳头就拜,她真消受不起,她害怕折寿。
二爷这样安排就很贴心了,这样一来她不用直面那些百姓,心思都松散了。
走着走着,云莺就和二爷说起她这两日的经历来。
说到西王母娘娘村时,云莺一语带过,只着重提及,穗儿的祖母做糯米饭是挺好吃的。只是那东西不好消化,她晚上翻来覆去一直休息不好。
二爷轻轻一笑,“是不消化才睡不着,还是去了新地方睡不好?”
“两方面原因都有吧。”云莺含糊道:“我其实挺不喜欢频繁换地方的,每次换地方,都意味着我要有一段时日休息不好。休息不好我就很丧,整个人也懒洋洋的不想搭理人。”
“那南下这段路是怎么过来的?”
“二爷说的是从京城到云归县这段路么?”
“不然呢?”
云莺笑了笑,轻声说,“其实这段路走的而也很难。二爷也知道,我们从京城出发时,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越往南自然越热,为防万一,坐在马车中丁姑姑也不让我们掀开窗帘往外看。我们就闷得身上起痱子,人都快馊了。晚上到了落脚地还好一些,最起码可以换洗一下,也可以自在的活动活动腿脚。许是白天太劳累了,我那时候晚上休息的竟然还算不错。”
但也有一段时日,晚上她很焦灼,无论如何也睡着不觉。
那段时日就是她琢磨要逃跑,偏又跑不掉时。那时候,她人都快抑郁了。
云莺想起往事,忍不住竟笑了。
二爷问她,“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了?”
云莺想了想,觉得那些事情,现在也没有瞒着二爷的必要了。
她就和二爷说,“我有段时间,天天睁眼到天亮。”
二爷看她,“你刚不是还说,因为白天辛苦,晚上睡得还不错?”
“那是一开始。”
二爷恍然,“你的意思是,后来你就开始失眠了?因为越来越靠近岭南府了么?”
“嗯。”云莺轻轻说,“我一开始会在长安侯府挑人时站出来,是因为那府里的管事不太好,几次三番算计我,我差点没了命。我人小力微,没本事将他们怎么样,只想着能尽快脱身就好。别管是去做妾,还是给人当美人,只要能暂时脱离那个虎狼窝,就比什么都强。”
“我倒是如愿被选中了,要送我来岭南伺候二爷。可那时候,我没打算真走到岭南,我是打算中途跑了的。”
二爷哼笑,“你胆子倒是不小。后来呢,怎么没跑了?让我猜猜,是因为没有卖身契,怕被人抓回来是不是?”
“也不止是因为这一个原因,还有,我貌美么,再来我也没有孤身在外边谋生的本事。别离了府里的护持,转身我就被人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我怕了,就不敢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