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再暖是真没想到，一时冲动跟楼静雨的坦白，会给自己带来那么大的收益。

    她一直挺喜欢这个女孩儿的，活泼、聪明，有点小心眼子，但是无伤大雅，而且很懂生存之道。

    之前有她在，楼静雨便装傻充愣和钟锋当相声，一个逗哏一个捧哏，真就一副天塌下来有她韩再暖顶着的样子。韩再暖也确实操心，有什么事能自己做就做了，外头的风雨能挡就挡，或许是有点以己度人了，很想保护一下这些孩子的棱角。

    可是一旦意识到以后没有韩再暖罩着了，楼静雨便立刻虚心学习了起来，什么活都主动要求试一试，能担多少担多少，加班也在所不惜，说是虽然不想主动，但更不愿被动。

    韩再暖觉得楼静雨这心气儿，说不定自己还挡了她的成神之路，这分明是能和姜书华甚至跟上面那些人精斗上一斗的天赋。

    作孽，猛犬都让她宠成哈士奇了。

    可楼静雨支棱起来，效果确实立竿见影，差不多当天，韩再暖就闲下来了。她还觉得在其位谋其职，高低得干点活。可楼静雨却觉得“你都要走了还巴心巴肝的干嘛，来年还想回来评个先进吗”，愣是把她干活的手给停住了。

    韩再暖很欣慰，作为回报，她早退了。

    楼静雨说得对，现在这个地方确实没什么能绑住她了。

    估摸着现在也不是教授韩“召唤”她的时间，至少有半个下午她是自由的。这自由来得突然，竟然让她不知道做什么好，在休息和放松之间取舍了一会儿，她最终决定社交一下。

    像个小朋友一样买了奶茶，跑到高越悦办公楼下把她喊下来，两人蹲在冷风中嗦完了奶茶，闲聊了几句。她又买了咖啡去找夏先觉，结果人不在。

    平时下班后她都是直接就去三楼黄页平的实验室，那儿设施齐全，能睡能吃。现在鲍勃他们都常驻那儿，教授韩一醒来就能开工。

    找高越悦摆了会龙门阵后，离下班也就一个钟头了，这时候她也不能就直接在办公室里呼呼睡，回去也太折腾。韩再暖百忙之中得了这点空，悲催的发现自己竟然无处可去。

    不如早点让教授韩过来干活呢。

    她摸摸鼻子认栽，干脆连自由选择晚饭的权利都放弃了，决定直接去黄页平那睡觉，看教授韩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黄页平的实验室最近热闹的很，国际大咖鲍勃一来就不走了，全学院乃至全校都很骚动，动不动就有人慕名前来串门，想见识见识这个能在某个科研圈当之无愧称世界第一的男人。

    鲍勃也是亲和力天花板级的人，亦或者说他本身也喜欢和各种人交流。每次别人来拜访他，最后都是他反手把别人生辰八字家族病史给盘了出来，久而久之也没什么人来看西洋景了，但是黄页平这实验室半开放的状态却还维持着。

    韩再暖熟门熟路的进了实验室，最外面就是黄页平带学生的办公室，很多器械和办公桌，小沈同学正伏案狂书，戴着耳机。

    韩再暖走过去，背着手看，却发现小沈眉头紧皱，笔下全是英文，还有很多符号。

    医学生的知识储备韩再暖一向是叹为观止的，现在看小沈手下那厚厚的一叠纸，和顶上满篇的字母，如果全是英文，那可能比韩再暖九年义务教育看的英文加起来还多。她好奇心上来了，心想反正自己也不是搞科研的，多半看不懂，于是凑过去看内容，一眼看去先感叹小沈连英文书法都这么好，密密麻麻却又工工整整，下一眼却发现自己竟然看得懂！

    即使是部分，也足够她看出，小沈似乎是在翻译教授韩的录音！

    韩再暖之前也没那么多时间把教授韩的录音听完，正好趁此机会看看内容练练英语，便不吱声儿偷摸看起来，却尴尬的发现，跳过那些她完全不认得的、长长的、生僻的医学术语后，她竟然只能看懂一些日常内容，简直像在看别人的日记。

    虽然人家原版中文录音就在手机里，但韩再暖这一眼还是瞥得有点心虚，轻咳一声转了开去。她本是想提醒一下小沈有人来了，谁知小沈全神贯注的，一点都没注意到。

    韩再暖只能自己到一旁去拉开折叠床，准备睡觉。刚打开毛毯，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一阵抽泣，小沈翻着翻着，居然哭鼻子了。

    她肯定没注意到自己在这！韩再暖僵在那，忍不住替小沈尴尬。果然小沈拿纸巾的时候撇了撇头，一眼瞅见了她，哭声一顿，瞪大眼，摘下耳机：“韩……小韩姐！你，你来了啊。”

    说着还不停擦眼睛。

    “嗯……”韩再暖眼神飘忽，“我看你太认真了，所以……你怎么了呀？”

    “哦，我导儿要我把韩教授的录音翻译成英语给鲍勃看……我这正校对呢。”

    “厉害啊，那么长时间的录音，你全翻完了？”

    “不用我翻，这不是有AI嘛，我在它翻译的基础上校对一下就好了。”

    韩再暖拍拍脑袋：“我oUt了……不过你为什么哭呀？”

    小沈面露尴尬：“那个，这里头，有很多韩教授自己的故事……我看着看着，就有点，绷不住。”

    “啥东西绷不住？”

    小沈来劲了，直接拿了她那份英文版，指着一行道：“你看你看，她说钱宇灿在一张扫描片子上偷偷画爱心，快上会的时候让她发现了，她不得不重新去拉了一张，结果却意外看出了关键问题。她这边去责怪钱宇灿，但是没告诉他，她是因为看那张爱心图太认真才发现的。”

    “……卧槽，她还说这些啊？！”韩再暖支棱起来了，被浪漫得一身鸡皮疙瘩，“还有呢？”

    “还有呢，好多！她说为了让钱宇灿多点经验，就拜托屈乔做手术的时候让钱宇灿围观，结果钱宇灿出手术室就抑郁了好多天，问了才知道，说他觉得屈乔太厉害了，他不是对手。教授韩很后悔当时没用心安慰，所以后面她自己的芯片植入手术，她交给了钱宇灿。”

    “一个敢给，一个敢接啊。”

    “哈哈哈是啊，韩教授和屈教授，哦，那边的屈教授，就真的是孽缘诶。感觉有钱宇灿在，韩教授和屈教授总是对抗路。屈教授和韩教授被邀请去一个外省的研讨会，要发言的，钱宇灿没资格，他就自己追过去，结果往返票买了，没订房间，说是为了省钱准备网吧包夜，最后被韩教授塞到屈教授房里睡了两晚。”

    “哈哈哈哈哈哈！”韩再暖爆笑了一会儿，一愣，“等下！按照他们这级别，一般不都给订的大床房吗？所以说我们屈教授也算睡过钱宇灿了？”

    小沈在这方面也没经验，一听更绷不住了，跟着韩再暖又乱笑了一波。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屈乔突然走了进来，从门边拿了件白大褂穿了，看到韩再暖，挑挑眉，“这么早？”

    “在说你跟钱宇灿不得不提的当年！”韩再暖乐呵呵道。

    “我就知道。”屈乔套了衣服，叹口气，过来揉她头发，“我可都听完的，她说的时候我就知道要出事，你们韩再暖怎么到哪都喜欢把人想弯。”

    “想弯这词精辟！”韩再暖竖起大拇指，“我跟小楼摊牌了，以后估计都能早退……你才是，怎么这么早？”

    “手术有点久，做完让我休息，我就过来了。”

    “什么手术啊，做了多久？”

    “脑膜瘤，”屈乔手还在她的头上，自己脑袋却已经仰起来枕着椅背，闭着眼一脸倦色，“八个小时，比预计还快了点。”

    八个小时！还是加速了的！虽然在医学院久了听过各种更长更夸张的手术时间，但身边就有个一台手术做满标准工作时长的人，韩再暖还是忍不住咋舌，和一旁的小沈对视一眼，同为医生她更是一脸心有戚戚。

    韩再暖有点心疼：“那你多休息会儿啊，这么急着赶过来干嘛？”

    等教授韩来了又是少说八个钟头的研究，平时这时候鲍勃和黄页平估计才刚补眠起来呢！

    屈乔晃了晃手机：“看能不能见一下活人，本来想先去你办公室，进电梯却本能的按了三楼，不过，幸好你……”他艰难的叹了口气，“嘶，腰酸。”

    “去折叠床躺着，我给你揉揉！”

    小沈一听，一溜烟跑了。

    屈乔趴在折叠床上，微微闭目，倒真让韩再暖伺候起来。韩再暖那点子按摩技术还是跟按摩靠垫学的，估摸着哪儿需要就往哪捏，毫无技巧可言。

    韩再暖回忆了一下自己发微信的内容，觉得挺全面了，便直接问：“你估摸着教授韩会多久做手术啊，人鲍勃都说要尽快了。”

    “不出意外就元旦了。”屈乔叹气，不知道是累还是被按舒服了，“所以你在那边多躺一天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你估计也没多久可躺了。”

    韩再暖心跳突突了两下，侥幸道：“你意思是芯片摘除后，魂穿就会停止吧？”

    “……嗯。”

    他的模棱两可让她很不满意，可是却也毫无办法，韩再暖唯恐多问两句又得到什么糟心的答案，干脆不说话了。

    “再再。”屈乔却先开口了。

    “嗯？”

    “寒假……有哪里想去的吗？”

    韩再暖刚想说自己这个寒假值班的时间很尴尬，可转念一想，自己这都要辞职了，这妥妥的就是一个完整的寒假呀，可让她临时想，她又想不出：“还没想过呢，你有目的地吗？”

    “反正你要辞职了，护照拿出来，我们出国玩？”

    “哈，好呀，比如说？”

    “我也不知道，”屈乔紧闭着双眼，“就是想出去，跟你一起，没别人，好好放松一下，更冷的或者热带都行，要不去南半球？”

    “不要，我不喜欢夏天。”韩再暖心里美滋滋的，却果断拒绝，“而且我现在穿比基尼也不好看。”

    “……我觉得好看不就行了？”

    “谁管你啊！”韩再暖磅一拳捶他后背，屈乔闷哼一声，露出一丝笑意：“那你想想吧，实在不行，就跟着鲍勃混，让他招待我们。”

    “那敢情好！”韩再暖真心觉得这计划不错。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过了许久，屈乔总算缓过来，一看时间差不多了，韩再暖去吃个晚饭，回来就能跟教授韩换魂了。

    按理教授韩躺久了，应该对吃饭这件事很感兴趣，但是第一天她在食堂这也想吃那也想吃逡巡了一个多钟头后，屈乔便不让了，只说他们晚上点夜宵，点什么教授韩吃什么，不让她自己选，除非她有特别想吃的。自此韩再暖还保持着自己选择晚饭的权利，只苦在她的身体每天还要多承受一顿实实在在的夜宵，这几天肉眼可见的胖了不少。

    “一会儿去她那儿我得让她给我整点无痛减肥秘方来，”韩再暖揉着肚子回了实验室，跟屈乔诉苦。

    屈乔笑着摇摇头：“老夏也喜欢减肥健身，你这舍近就算了，还求那么远，这也是一种自恋？”

    “自己身体自己比较了解嘛。”韩再暖也觉得问网红韩有点夸张了，可还是嘴硬道。毕竟这可是本次元唯一咨询渠道，独属于她，物以稀为贵。

    “那你问吧，我去准备了。”屈乔说着，按着她的头飞快的亲了一下，转身开门进了里间，里面鲍勃高大的身形一闪而过。

    韩再暖叹口气，自己换上了一件白大褂。此时就见小沈提着杯奶茶走进来，嘴上油光光的，显然刚才也去吃饭了，看见她，迟疑了一下，确认道：“小韩姐？韩教授？”

    “没文化的那个。”

    “哦，小韩姐，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哈哈，没事，进去吧。”

    韩再暖和小沈一块往实验室走，路上韩再暖想起一件事，问：“刚才说起教授韩的录音，我问你为什么哭，可怎么你跟我讲的都是好笑的事？还有别的吗？”

    “没。”小沈低落了一点，“其实都是挺有趣的事。”

    “那怎么……”

    “我只是看着看着……小韩姐，你没觉得吗？”小沈突然抬头定定的看着她，实验室的白炽灯映得她双眸黑白分明，瞳孔黑得透彻，像镜子一样，韩再暖看着她眼中的两个自己，竟不知道里面的到底是她，还是教授韩。

    “觉得……什么？”她茫然道。

    “你不觉得，”小沈眼眶又有点红了，“那录音，除去那些实验记录，更像是一个人，临终，的回忆吗。”

    她说着，低头揩了揩眼眶：“尤其是想到，你，您，她，这么活生生的样子，却笑眯眯的，认认真真的说着这些，我就……小韩姐，韩教授，会死吗？”

    “……不会的。”韩再暖僵立着，回答也模棱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