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羽本来已经走到凉亭外了，见顾北安坐如山，并未出来，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钻了回去。

    面对欧阳玲珑的审视，她搓了搓手，’嘿嘿’的讨好一笑：“皇姐，你就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母妃若是知道我今日差点惹出事，非把我叫过去，训斥我一番不可。”

    她在皇姐这里躲躲，知道自己和皇姐在一起，母妃就不好让人传她回去。等到了宫宴上，母妃更不好大庭广众的教训她了。

    这件事，说不定就这么过去了。

    说话间，笑着坐到凳子上，侧头看顾北，嘴甜道：“皇姐夫，你不介意我在这里打扰你们吧。”

    顾北瞬间被这句‘皇姐夫’给收买了，他好笑道，“本侯当然是不介意的。不过在这里，本侯说了不算。”

    几人谈话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如云就从外面捧着一个盒子走来，放到欧阳玲珑面前的桌子上，低声道，“林相谴人送来的。”

    “林相？”欧阳羽讶异的嘀咕了一声，片刻后灵光一闪，伸出一根手指，抢先开口：“我知道了！一定是林相知道林夕得罪了皇姐，所以特意送来东西讨好你的。”

    欧阳玲珑笑了笑，“你这次倒是机灵了一回。”

    拨开盒子，里面放了一沓银票，清一色百两。

    粗略的看了眼厚度，顾北就知道数字了：“怪不得人人都想当丞相，左相随手送给公主的赔罪礼，就有五千两之多。”

    欧阳玲珑把盖子盖上，对如云道，“还是老规矩，取三成购入绿豆，熬成解暑的绿豆汤，以父皇的名义，置于各大官道，供苦夏的百姓饮用；三成收购棉花、粗布和糙米，待冬日用来救济挨饿受冻的百姓。剩下的，归入公主府私库。”

    如云点头，抱着盒子不见了身影。

    等人走后，欧阳羽不解的询问：“为何要购入绿豆呢？对于底层百姓来说，固然解暑的汤汁会让他们在夏日舒服很多，可最需要的还是银钱。皇姐何不直接散布银两给他们呢？”

    这样的话，百姓实打实的拿到了银钱，皇姐也不用耗费人力物力去施粥了。

    这不是一举两得的事情吗？

    若是寻常人做出此等事，欧阳羽早就嘲笑他多此一举了，但如果这件事是欧阳玲珑做的，那她非但不会觉得欧阳玲珑多此一举，反而会觉得此事定然有什么说法，只不过自己不够聪明，一时间没有思虑周全罢了。

    因为在她看来，欧阳玲珑是一个多智近妖的人。

    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会做错事一般，心机深沉的让人觉得可怕。

    说来可笑，她在心里畏惧三皇姐，比畏惧父皇更多。

    面对一脸不得其解的皇妹，欧阳玲珑晃着手中的茶盏，半点也没有要为她解惑的意思。

    她不说，顾北倒开口了：“水至清则无鱼。”

    到底是皇宫中长大的孩子，欧阳羽并不笨，她琢磨了一番，皱眉思索道：“虽然底下人或多或少会贪一部分，但皇姐下令，他们应该不会做的太过分吧。”

    她这话都感觉说保守了。

    欧阳玲珑吩咐下去的差事，底下人还敢贪污？他们不想活了吗？

    顾北笑着点头：“他们确实不敢做的太过分，但若是一分都捞不到，谁又会心甘情愿的办差事呢？况且命令一层层的传下去，或许最开始的官差不敢贪，但底下的人呢？他们每个人捞一点点，真正到百姓手里的，又会有多少呢？”

    “绿豆汤就不同了，他们或许会贪些买豆子的银两，但却不敢全贪。若是于京中大道，陛下发放给百姓的绿豆汤成了清澈的凉水，办差的人担不起这个砍头的责任。”想到今年的天气，顾北沉吟道，“今年比往昔炎热，酷暑难耐，有时候一碗清凉的绿豆汤，能救一条濒死的人命。”

    即便是千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空调遍布，也依然有很多人抵着酷暑，在外面劳作。

    每年都有很多人因为热射病而丧命。

    如果发现的早，这些人其实是可以救回来的。

    顾北想想就觉得心痛。

    经过顾北的解释，欧阳羽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不过她并不关心底层人的生命，往年出宫布粥，也不过是图个好名声，所以此时只感慨了一句，就没再多想。

    她面上的表情并不难猜，顾北看了一瞬，就低头叹息。

    也是，并非人人都心系底层百姓。

    比起宫中的皇子皇女，欧阳玲珑虽然表面清冷，但却十年如一日的救济贫苦百姓，或许这才是嫡公主的气魄。

    这时离宫宴的时间近了，听着外面越来越喧哗的声音，欧阳羽有些坐不住，她讨好的看向欧阳玲珑：“皇姐，要不我先退下吧，就不打扰你和顾侯爷谈话了。”

    见欧阳玲珑点头，她提起裙摆，小跑走了。

    等人走后，欧阳玲珑转头，温柔的开口询问：“侯爷可会觉得本宫狠毒？”

    顾北挑眉：“公主何出此话？”

    欧阳玲珑只问了这么一句，就再没开口。

    她从来都不曾在意过旁人对她的看法，今日也不知为何，似是魔怔了，居然问顾北这种话。

    顾北停顿片刻，真诚的看着她，出口的话一字一句发自肺腑：“本侯说过，本侯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菟丝花一般羸弱的女子，而是能够独挡一面，聪慧果敢的候府当家主母。”

    两人双双凝视对方，忽而对视一笑。

    “况且公主殿下心系天下百姓，此乃大善。”他转头透过帘帐看向远方，“人是复杂的，并非白纸一般，非黑即白。即便是大奸大恶之辈，内心深处，亦有他们所珍重爱惜的人。”

    顾北说着，郑重的凝视她：“顾北所愿，公主殿下能够爱惜自己、保护自己、不受他人所累，此愿足矣。”

    欧阳玲珑舌尖抵住下颌，她胸口弥漫着一种酸酸涩涩的情感，这是一种对她来说很陌生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这种情感具体意味着什么，但她明白，就凭顾北的这番话，自己日后绝不会伤害他。

    她长于深宫，见过人世间最极致的恶。

    两面三刀、口蜜腹剑、虚伪利用……想要在宫中活下去，就要经常与这几样东西打交道。

    所以她从不信人心。

    往往伤害自己最深的，都是自己身边所信任的人。

    因为你对他们不设防。

    所以当此时感受到自己内心深处对美好的渴望时，她一时间无法接受。

    欧阳玲珑扯了扯嘴角，甚至都没有参加即将开场的宫宴，一个人回了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