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事处!我们中了占事处的埋伏!公子被他们掳走了!”青岚哭个不停,三两句话他根本说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们离开霸山非常的顺利,天刚亮时他们便与来接应的星罗卫汇合了,骑上马一路往东向着令山跑。
前日,他们路过黄亭镇,在这里休息了一夜,昨日天还没亮时再次出发,跑了小半日,路过一处密林时遇到了伏击。
箭矢飞射而来的一瞬间,青岚突然就想起了他们在虎口峡遇袭的状况,简直一模一样,箭矢和白刃几乎是同一时间从西面八方向他们袭来。
占事处训练有素,星罗卫也不是泛泛之辈,两边一下战得不可开交,叶淮一直护在唐绫身边,占事处人多势众,又占据了高点冷箭更是凶险,星罗卫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的危局之中。青岚和唐绫都不会武功,明显是叶淮的拖累,不知什么时候叶淮肩头中了一箭,鲜血满身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公子!走!”叶淮且战且退,跟几个星罗卫一起先将唐绫和青岚拉出了混战的乱局,逃进林子里。
“追!”
唐绫下意识地摸了一下手臂上绑着的袖箭南薰。在虎口峡的时候是祁霄救了他,现在仍是祁霄。
南薰的箭矢飞射出去的时候果然像祁霄说的那样,凌厉锐音破霄,长啸回荡在林间似有贯穿天地之力。
五支南薰短箭五条人命,唐绫好像还是第一次亲手杀这么多人,只在转瞬之间。可南薰只有五支箭矢,而占事处的人却还有很多。
叶淮身上已不知受了多少伤,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可唐绫却听得出来他喘息急促沉闷,就算他不是青岚也明白叶淮伤得很重。而唐绫身边的星罗卫已所剩无几。
他们又逃了一段。
唐绫拉住叶淮和青岚说:“他们要的是我。你们有机会逃走,快!”
“公子!”
“走!去给……去给我爹报信!他们要活的唐绫,我会等你们来救我。”那一瞬,唐绫想到的是祁霄而不是他的父亲荀安侯。
青岚咬着牙猛摇头,被唐绫狠狠瞪了一眼:“走!”
叶淮犹豫了一瞬,他是荀安侯安排给唐绫的,理当生死不离,就算唐绫说得有道理,他也不能离开唐绫身边,除非他死了。
“叶淮,我们走!”
叶淮被青岚拉了一把,他已经迈开腿跑起来,叶淮差点被青岚拽倒,青岚哪儿来这么大的力气?!
唐绫松了一口气,轻轻露出一个笑,他总觉得青岚不懂事,到这紧急关头,青岚也长大了呢。
青岚拉着叶淮不敢回头看唐绫,他一辈子没离开过唐绫半步,他知道自己不聪明,所以得听公子的!公子让他走,让他带着叶淮去找人求救,他就必须快跑,越快越好!
青岚一边哭,一边倔强地拉着叶淮跑。他听见林子里没了声响,哭得更厉害了,脚下没路跑得踉踉跄跄,他却停不下来,不敢停下来。
叶淮伤势严重,硬撑着跟青岚一起跑,竟也没比青岚跑得快。
两个人一直跑到了天黑才敢歇下。也是因为叶淮实在撑不住了,一头栽倒了下去。
青岚身上有伤药先给叶淮止住了血,把他连拖带拽地拉回来了黄亭镇,送进了医馆。他自己跑出来买马。
虽然唐绫告诉青岚去找他爹荀安侯搬救兵,可青岚却不停地想起唐绫很久之前说过的话,如果他遇到危险,找祁霄救命。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他的急切恳求,居然把祁霄送到了他面前!
“殿下你怎么在这里?你救救公子!”
祁霄听着青岚乱七八糟一通说,好歹理清楚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忍不住骂了一句:“星罗卫都是废物吗?!”既然要把唐绫从他身边带走,为什么不好好保护他?!
“我们一行四十余人一路都非常小心谨慎,怎晓得会遇上占事处的埋伏……”青岚好像突然之间长出了个心眼,又补了一句,“侯爷这次派来的人都是亲信,决不可能背叛出卖公子!”
祁霄眉头深皱,看了池越一眼:“是玄机营?”
池越不知怎么回答。祁霄并不是在问话,而是心里已经这样认定了。唐绫离开霸山的消息余冉和李垚一点都不知道,从霸山发来的军报里也对唐绫只字不提,就是不想让祁霄得到一丁点关于唐绫的消息。
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唐绫卖给齐国、卖给占事处,是不想让唐绫平安回齐国,恰合陛下心意。齐国想扣住唐绫逼荀安侯退兵,好让付守光回援硕梁。
但陛下肯定更希望唐绫死在两军阵前,死在荀安侯眼前,死在齐军阵营里,以此激怒荀安侯发兵跨过柳江,与付守光决一死战。这样一来,荀安侯离开周国边境越来越远,也将违背当初陈周联军的约定,陛下便好趁机令陆方尽领军渡过太华江,做成合围之势,而这一次,被围的将是周国和荀安侯。
唐绫是暂时性命无虞,但他的处境比青岚以为的要凶险许多。
唐绫自己心里应该是明白的,却还是让青岚和叶淮先逃走,让青岚去搬救兵的话恐怕只有一半是真的,还有一半……他那么聪明,怎么会寄希望于半点武功都不会的青岚和重伤急需救治的叶淮?
“店家,”祁霄把候在一旁的店家唤过来,指了指青岚,“给他两匹马。”
“唉?唉,好的。”马匹早就准备好了,只不过方才祁霄等人在说话,又是埋伏又是救命的,店家再傻也不敢上前去打岔。
青岚不明所以地看着祁霄:“殿下?”
“你带着叶淮去令山,去给荀安侯报信,请他去救唐绫。”
“啊?!”青岚一下子连抽泣都顿住了,“殿下,你不管我家公子吗?”
“他需要我管他吗?”
祁霄说了句气话,他哪里会不管,青岚一说出是占事处抓走了唐绫他就恨不得直接冲出门去救人,可当青岚那么问了一句,他却忍不住想发脾气,他到底是多傻多可笑,又是无论多傻多可笑都还是舍不得唐绫。
“殿下!你救救公子!”青岚猛地跪下给祁霄磕头,他知道唐绫突然离开霸山一定会惹怒祁霄,他分辨不清祁霄说的是气话还是实话,他只想祁霄去救人!
祁霄把青岚从地上提溜起来:“没说不救!”
“殿下!!”
“行了,别嚎!我只带了池越和宗盛出来,能不能救得了还说不好,你当然得去搬救兵。”
“是是,我这就去,这就去!”
青岚刚扭头,又被祁霄拎住:“我还没说完,你知道唐绫被带哪儿去了?就着急跑?”
青岚站定,吸了吸鼻子:“殿下你吩咐。青岚都听你的。”
祁霄蹙眉看着他,说:“付守光现在扎营在季汌,离令山很近,我猜占事处的人会把唐绫直接交给付守光。我们先去看看,沿路会留下标记。另有一种可能,占事处把他绑回硕粱了。你找到星罗卫之后让他们分点人手往硕粱方向找找看。”
“好好,我知道了,我会按殿下的吩咐去做。”青岚不住点头。
“如果他在季汌,我会留下记号定下接应之处。黄亭镇离季汌不算远,我们已迟了七八个时辰,若能赶在占事处将他送进付守光大营救出来是最好,若不然就麻烦了。”
青岚之前的慌乱已经在见到祁霄之后缓和了下来,但他依然焦急不已:“请殿下务必救出公子。”
祁霄轻轻点了点头,回身喊店家牵马。
祁霄和青岚兵分两路,他打算沿着青岚他们昨日行过的路去找,占事处的人马不少,总会留下痕迹。昨夜和今日都是大晴天,无雨,山里的车马痕迹肯定还在。
出了黄亭镇祁霄顺嘴问了池越一句:“你知不知道占事处离这里最近的据点在哪里?”
昨夜为了抓拿唐绫,占事处损失不小,应该会找地方休整。回黄亭镇是不可能,他们一定会继续向东。
池越点头:“在仁凉府,离这里不远,快马三个时辰能到。”
“你知道?”祁霄原本只是问了那么一嘴,也没抱多少期待,怎料池越居然会知道。占事处毕竟是齐国的密谍暗探,就算是开府有衙门的,但也不该是人人都知道据点在哪里吧?!
“之前来齐国的时候正好路过了。”
祁霄看着池越,他这含糊的一句话说出了太多的秘密。池越之前来齐国便是十年前,从齐国进入周国,往都事府去刺杀当时的大都督倪珏,同行的应还有玄机营的人。天策营的刺杀行动是万分机密,他所谓的“正好路过”只能是暗指当年的行动是大陈谋划,却也得到了占事处的帮助。
天策营、玄机营、占事处,陈、齐之间居然还能如此“协同合作”,让祁霄不禁从心底泛起一阵恶心。难怪这一次出卖唐绫卖得如此顺手,原来是老交情了。
陈、齐、周三国战成眼下你死我亡的局面,占事处竟然还敢相信玄机营出卖的消息,想来占事处早已不是齐国皇帝的占事处了,其中的龌龊祁霄没兴趣知道,他只要救唐绫。
“带路!”
***
唐绫被关在马车里,手脚被缚,嘴也被堵住了。唐绫倒是没受太重的伤,除了占事处的人抓他的时候,因为害怕南薰用力过猛将他的手臂拧脱臼了。
此刻唐绫的双臂被反绑,脱臼的手臂格外的疼,疼得他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可他叫唤不出来,叫唤了也没用。唐绫只能斜靠在另一边默默忍受。一条胳膊不好使,他根本不可能自己解开绑在手腕上的麻绳,自救无门,他唯有耐心等待救援。
不知道青岚和叶淮是否平安?
昨日他将南薰的五支箭和暴雨梨花针都用上了,靠着南薰惊人的杀伤力短暂地唬住了占事处一时半刻。占事处损失惨重,抓住了唐绫之后,也无心力再分人手去处理漏网之鱼。
唐绫一直被困在马车里,他不知道被带到了何处,但马车已经停了快有两个时辰了,天黑了,外头也很安静,应该是占事处找了地方歇脚,准备过夜。
他们多停一会儿,唐绫就越多机会得救。但这里是齐境,星罗卫调集人手并不容易,也未必有这么多人……
唐绫轻轻叹气,如果他真被带到了两军阵前,他爹荀安侯会不会为了救他退兵?
一模一样的困局,唐绫不禁心疼他爹,当年是他母亲,现在是他。他爹还能再狠心一次吗?他爹若是铁石心肠就好了,无情无义就好了,便是怎么选都不会太难受。
唐绫无所事事,只能东想西想地瞎操心,乱七八糟地胡思乱想,却又总是不由自主地想祁霄。
祁霄应该已经知道了他从霸山逃跑的消息了,是不是气疯了?他会赶回霸山吗?应该会往东想办法截住他吧?
他若是铁石心肠就好了,无情无义就好了,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太难受。
唐绫苦笑了一下,垂头到一边。
那时候他戴着镣铐被锁在囚车里,跟现在的情形如出一辙。但这一次,祁霄不会出现了。
唐绫脱臼的手臂越发疼痛,他哪怕只是轻轻歪一下脑袋都会浑身不自觉的轻轻抽搐。可就算是这样清晰的疼痛都不如他心里的疼尖锐。
“呵……”唐绫的喘息沉重而艰难,他想自己现在应该很狼狈很落魄。
不知不觉中唐绫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好像陷入了连绵不断又反复重叠的梦境里。
他梦见他被一个人温柔地牵着,登上汉阳山通天古道,一步一步踏着云雾拾阶而上……突然之间他好像回到了陈山的白桦树林,风有些冷,金灿灿的白桦树叶比天边的落日余晖更绚丽,他四下张望在寻找一个人,然后听见一阵笑声,他便也笑了起来……一瞬间身边的景变成了云京的千湖碧玺寒花池,他坐在池边的暖阁里,满室都是柳叶青的酒香,却只有他一个人……
唐绫的梦让他愈发痛苦愈发难受,眼泪就那么不自觉地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