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朝瑶孤魂
作者:舍子香   再待云起折棠归最新章节     
    师殷殷微微侧目看着柳青禾,语气颇有些戏谑,“我又不似二嫂这般性情之人,放得下身段与她一个包子铺的女儿一处玩。”

    柳青禾欲言又止,最后轻笑一声,“予棠这番话,叫人听了,不免猜测妹妹与这林家娘子有何恩怨呢!”

    师殷殷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质疑,“二嫂这话,才显得我像是没事找事之人。”

    “予棠真是误会我了!”柳青禾面色不改,“不过妹妹去了西北之后,应当就与这林娘子彻底没有交集了吧。”

    “倒也不是,从西北回来的几次,还是偶尔能看见她。后来不大回了,确实没见过。不过——”

    师殷殷又变回一副倨傲的模样,“去年好像在东市看见她了,似乎是哪户人家的侍女。”

    她戏笑,“这个出身,做个下人倒也合适。”

    正值祭礼结束,傩舞仪队朝丹凤门离去,前往皇城,众人回席参加夜宴,故而师殷殷说完,便转身入殿。

    柳青禾望着她的背影,轻轻挑起眉头。

    与小雪纷纷的京城不同,坐落于岭南的朝瑶山仅仅只是覆着一层薄霜。

    可天上人间,也是在过着同一个除夕夜。

    一群身穿蓝白衣裳的青年男女,围坐在一处篝火旁,架着烤肉,喝着酒。

    欢笑之中,走过来三个人。

    居中者是一位面慈的白发老者,乃太清真人。左右两侧分别是他的两个弟子,逾弘和逾淳。

    “师祖。”

    “师父。”

    “逾弘师伯。”

    “逾淳师叔。”

    这些青年小道,都是逾弘和逾淳的弟子,纷纷起来问好。

    太清笑吟吟抬手让他们坐下,又环顾了一周,疑惑道:“逾白不在这?”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情,忽然有个女弟子说道:“师祖,我方才好像看到逾白师叔往后山去了。”

    “后山?”一个男弟子挠头,“我好像看到泠姬娘子也往那边去了。”

    太清抬头望了眼后山的方向,似是猜到了什么,轻笑着摇摇头。

    泠姬不是朝瑶山的弟子,所以众人都称呼她为娘子。

    可即便如此,除了长明楼,她也只有朝瑶山一个去处。

    这里是傅见山的家,也是她的家。

    除夕夜没有月亮,后山一片漆黑。

    远处的篝火勉强可以照亮前行的角落,在深处,便只剩一盏虚弱的灯笼,映着一个孤独的影子。

    傅见山跪在一处土丘旁,擦拭着身前的墓碑,脚下有一坛酒。

    墓碑约莫着有三尺高,可却只有一个“傅”字,显得这座空丘更加空荡而凄凉。

    【永元七年除夕,邕州。

    嘶喊、呼救、哀嚎。

    年幼的傅见山在梦中被呛醒,有些错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火。

    肆无忌惮的火,蔓延着整个傅府。

    “小郎君!”他的乳母破门而入,“小郎君快走!”

    发现傅见山愣着不动——他只有七岁,一切都太过突兀,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

    乳母抱起他就往外跑。

    傅见山看着府里四处逃窜的仆人,才终于惊恐地问道:“阿嬷,这是怎么了?”

    “不知怎的走水了,咳咳……”浓烟呛得乳母有些喘不过气,她放慢些脚步,抱紧了他,“小郎君别怕,阿嬷这就带你出去!”

    傅见山不断回头看,“我阿父阿娘呢?”

    “小郎君请放心,刺史和夫人让我来接您,出去就能与他们团聚了!”

    终于从后院出来,府门就在前方。

    然而却见一群人围在门处,拼命拍打着门。

    “怎么了?”乳母放下傅见山,急匆匆跑过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这门打不开呀!”

    “怎么办才好,快想办法!”

    “啊!火!火烧过来了!”

    “水呢?水呢?”

    “救命啊!谁来救救我们!”

    灰头土脸的傅见山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侍从侍女绝望、痛苦地呼救,回头看向火海里的大堂。

    父亲……母亲……

    傅见山刚挪开脚步,却被乳母一把拉过来,她将他拉到墙角,拨开草丛,俨然是一个狗洞。

    身后的热浪越来越近,乳母把他使劲往里头摁。

    她的声音急切而无力,“小郎君……你快出去……咳咳咳……”

    再不送出去,就来不及了。

    傅见山哭喊着摇头,“不要……阿嬷……咳咳咳……”

    他也被呛得要说不上话,“你们怎么办?阿父……阿母怎么办……”

    火势越来越大,似要将整个傅府彻底吞没。

    “小郎……君,”乳母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你去……出去喊人……你一定……要回来救……”

    话还没说完,她就昏倒过去。

    对!喊人!

    因为过年,官员可以放几天假,所以他们一家来这南山别院过年,外头荒无人烟。

    傅见山一路跑向邕州城门,可是身体却支撑不住,倒在了一条河边。】

    回忆里全是火,熊熊炽焰,似是恶兽,吞食人间。

    可此时此刻,朝瑶山后山却冷得有些刺骨。

    他没有找到人来救火。

    他被游历的太清所救,醒来的时候,邕州刺史傅真疑似贪墨军饷,导致苏穆将军战死南诏,并留下了认罪书。

    傅见山拔开酒坛的塞子,往地上敬了三次。

    可笑,一把火烧得傅家别院尸骨无存,居然还能在府衙翻出来一封认罪书。

    皇帝急于给苏家一个交代,草草定罪,让那苏家遗孤继承了个什么宣平侯。

    那他这个傅家遗孤呢,又算什么?

    傅见山仰头饮下半坛。

    他不恨苏家,不恨战死的苏穆,也不恨痛失双亲的苏瑜。

    他恨自己这么多年,还不能替傅家昭雪,手刃仇人。

    身后传来脚步声,另一盏灯笼拉下一个瘦长的影子。

    泠姬跪下,将灯笼放在一旁,朝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傅见山无力地跪坐,声音极轻,“是不是每年这个时候,你都会怨我无能?”

    【跟随太清游历的时候,傅见山在桂州看到了一名舞姬,与他的乳母极像。

    舞姬自称泠姬,邕州人士,母亲是前邕州刺史家小郎君的乳母。

    傅家灭门案后,她也没了母亲的接济,流落至此。

    傅见山买下泠姬的卖身契,随后当着她的面撕掉。

    “是我对不住你的母亲,随我回朝瑶山吧。”

    “泠姬不是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泠姬反问,“傅小郎君,我……我们的仇人,究竟是谁呢?”

    傅见山沉默地摇头。

    “那泠姬就是我的名字,它将时刻提醒我,家仇不可忘。”】

    “逾白,大厦将倾矣。”

    远处的嬉闹声更甚了,也陆续传来爆竹声。

    泠姬提着灯笼起身,“走吧,今年该好好过个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