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羡猛然看向瘸腿青年,脸上的肌肉极速跳动。
容棠感觉好笑,“崔大人这样看他,是替他可惜呢,还是以为他杀了崔行舟?我先回答你,不是。想知道崔行舟怎么死的,还要听另一个故事,一个世外桃源,观音村的故事。对了,来之前你吃饭了没有?如果吃了,可以出去抠一抠喉咙,免得一会不适。”
崔羡抿嘴看他,没有说话。
“那我开始了,这要从我们过江之后说起……”
等他把观音村的故事说完,崔羡完全抵受不住,跑出门去哇哇狂喷,苦胆水都哕干净了。
“所以你现在知道是谁杀了他?崔大人,据我所知,你也算是个好官,但好官在面对自家家族利益的时候,肯定也有自己的打算。我从来对谁没有天然的敌意,一切都是顺势而为,因为我相信因果,相信轮回。当然,崔大人是读书人,子不语怪力乱神。但崔大人要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人在做,天在看。”
他把崔行舟的信物交到崔羡手上。
“我一直没找到恰当的时机把这个交给崔家人,由你转交也是一样的。”
崔羡是晃晃悠悠走的,送他出门的容战回来说,“他好像拐去郑大人府上了。”
“嗯,崔先生在那里。”
转头看向萧破云,“你怨恨崔羡吗?”
萧破云苦笑,“照道理,我应该怨恨所有的崔家人,但崔家又有崔先生那样正直的老人,看这位小崔大人,他面相也不像坏人。”
容棠叹息,“这就是世家了,一个成功的氏族就是一个完整社会体系,包含了黑白和善恶两种颜色。为了维护家族利益,家主可以很恶,为了家族长久传承,他们也必须宣扬善。就是打残你的那几个崔氏子弟,他们也在学习圣贤思想,未来他们如果有可能成为先生,也是用仁孝教化学子。我现在在等崔羡的态度,他是大事化小,还是挑起恶战,这决定着我之后与世家周旋的策略。”
萧破云俯首,“破云愿永远追随伯爷。”
一切准备就绪,容棠带三千兵马回程,陆管家老泪纵横,这才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主子又要走了。
容棠道:“先别惆怅了,我去之后,这安南伯的封号有可能作废,到时候你带人北上,那里总有你们的安身之所。”
陆管家抹了眼泪,他是真羡慕桂婆子。
司马智还要负责押送南帝棺椁,以及孙显斌一家回北朝上京受审,南帝的几个子女都外逃了,不押几个人过去给宣宁帝撒气,那火出不来。
其实孙家也没剩下几个人了,当时吏部大牢关押的人包括孙家,凤家,以及和他们两个家直接姻亲关系的一些人家,满满当当,养不过来。
后面皇城粮食越来越少,当然优先分给良民,这些人犯难免受了苛待,伙食差不说,量也少,加之内部分配不均,时间一久,连病带饿,死的七七八八。
四门外的乱葬岗扔满了尸体,容棠还为此下令集体掩埋,害怕滋生疫病。
死的人是不少,但总体上保住了七八成百姓人数,扪心自问,容棠对的起天地良心。
他一出城,全城百姓都松了一口气,老实说,这段时间的确因为他受到了不小的惊吓,但也着实因为他少死了很多人,说爱戴,那肯定没有,说痛恨,倒也不至于。
见大部队走远,终于有人啐了一口,“真是个恶棍,把我家粮食都抢光了,让我们一天喝一顿稀粥吊命。”
有人骂,就有人听不顺,“怎么地?乱起来你那些粮食能保住吗?安南伯回来之前,多少人家被抢被杀,一个活口没留,你是也想落到那步境地吗?安南伯虽然抢粮食,那也不是吃独食,是集中起来大家吃了,吃不饱,都能活命。谁家都没有,也不会互相争夺,依我看挺好的。”
就有人把这位认出来,“杨大人?你不是谢大人家的姻亲吗?谢大人一家偷了二皇子跑了,犯了弥天大罪,你竟然还留在城里,不怕被新来的知州大人抓走?”
杨大人当然是得到谢大人通知的,可他心存侥幸,总以为设了新州,肯定缺少管理者,他能捡个漏,再做官员。
他也不想想,旧皇都撤了朝廷,只是一个州府了,哪里需要那么多官员?等着捡漏的又岂止他一个人?
被认出来,被出首,就是理所当然的事。
杨大人慌了,“不是,我不是……”
“什么不是,就是你,你夫人是谢大人的庶妹。就是你这样的瘟官,家里有粮食不往外拿,看见饿死人也不管不顾,哪里有一丝丝比得上安南伯?他自己府里的粮食都搬出来分了。”
“对,他这样的瘟官,根本不配做官,哪里比得上马大人,和小徐大人,安南伯北上,就只带了他们两个,据说是能加官晋爵的。”
众人口吐飞沫议论声中,杨大人拨开人群往外跑,他不跑不行,他可不想被新知州惦记上,抓他顶谢家的包。
崔先生掀开车帘,听了一会百姓的议论,叹息着对崔羡道:“安南伯是个人物,老夫是既欣赏他,又惧怕他,此人的阳谋无解,我是十分不愿家族与他为敌。此去北地,会与大哥好好说说行舟的事,这对崔家来说并非是很体面的死法,能够无声无息的消弭最好。”
崔羡听着难受,崔行舟还是崔先生那一支的嫡系,于佛门自焚,竟然被认为死的不体面。
崔先生也知道这样说晚辈会寒了少年人的心,但氏族就是这样,可以死,名声不能坏。
崔家尤其不能担负“遭报应”这个说法。
崔羡道:“那二爷爷,谢家的事我要怎么处理?”
按说谢大人把二皇子拐跑了,几乎等于和北朝宣宁帝对着干,做为新知州,他应该继续发海捕公文四海寻踪。
崔先生一听就心里发麻,无解,无解。
“你该追捕追捕,但肯定不能真逮回来,这几家抓住谁都是灭族的死罪。至于后续,就糊涂着过吧,左右需要向宣宁皇帝解释的是谢太傅,不是咱们崔家。”
崔羡应一声,替崔先生拉好帘子,拱手送行。
不远处,郑九也带出了自家人马,同崔先生一同上路,有他保护,崔先生安全无虞。
忽有一匹马自南向北而来,在郑九身边立定,递给他一封书信。
郑长看过,突然一手捂胸,喷出一口血来,软倒在马上。
崔先生听到动静下车,让人将他扶入车内,厉声喝问送信人,“是谁让你送的信,你要害死你主子吗?”
送信人几乎吓坏了,跪地接求饶,“小人是上原庄子上的管事,日前大奶奶死了,让小人送信来,问能否到她坟前一站,大奶奶就死而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