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扇宛如牢笼般的门,被男人缓缓合上,沈念容突然觉得这里无比窒息。
曾经她做梦都盼着自己能有爹娘陪伴,和离后最大的心愿就是和江以墨死生不见,也曾期盼过同南羽那般温暖的人携手同行。
可现在一切都如她所愿了,她却只觉心腔空空,再难生欢喜。
每每闭上眼,脑海挥之不去全是红色的刀光剑影中,江以墨满身伤痕,凄惨死去的一幕。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又是过去半月,住在寒昭寺的江以墨身子终于好转了些。
萧姣月这半月隔三差五就去寺庙蹲守他,这日清晨终于见到了他。
“阿墨,你还好吗?”
几步之遥的位置,看到男人站在佛像前,那清瘦挺拔的背影,格外落寞忧伤,她问话的嗓音不由添了丝心疼。
江以墨已经听叶七禀报过了,这大半月萧姣月一直来寺庙,总说想见他一面。
“我很好,你找我何事?”
他没有回头,丝帛缠着的双眸,一直静静凝着佛像,薄脆冷音平稳清淡。
“你都这样了,怎么还会好呢?”
萧姣月见他还在故作坚强,装作没事人一样,她忙三步两步的走近他,下意识双手就攀上了他胳膊。
“你现在明明病的这么重,你为什么不下山?不回侯府?还要待在这什么都没有的穷寺庙里?你这样你的病又怎能治好?”
对于她心急的触碰,江以墨微微凝了凝眉,随即退后两步,与她拉开距离。
清脆沙哑的嗓音带着几分看破世俗的凉薄,淡淡道。
“我的命是这里主持所救,身上的毒也唯能他所解,我不会在下山,以后请你也不要再来,来了我也不会再见。”
萧姣月闻他这话,立刻惊的瞳孔骤缩,“你不会下山是什么意思?”
“阿墨,京都名医千千万,这世上就没有宫内太医解不了的毒,你不要一叶障目相信一些旁门左道的佛家学说,再耽误了自己。”
“你听我的,今儿就下山,我们一起回侯府,请太医好好给你治病,好不好?”
江以墨从坠崖那一刻,就没想过自己还能活。
有幸捡回一条命,却已是双眸尽瞎,身子半残,毒液仍存四肢百骸,命实不久矣。
这样的他再无资格继承侯府爵位,也报效不了朝廷,即使下山也是废人一个。
他们侯府世世代代为朝之柱石,皇帝之股肱,侯爷之位绝不能是他这般病弱之徒居之。
他不愿成为侯府的累赘,令百世清明、备受尊崇的侯府蒙羞,使江家的列祖列宗颜面尽失。
更何况,他心之所爱,已如他所愿,活的很好。
她有了当皇帝做贵妃的爹娘,有了南羽那般钟爱她的夫婿,她是大明国如今最得宠的公主。
他心心念念的人儿,终于苦尽甘来,如愿以偿过上了快乐无忧、幸福美满的生活。
而他拖着这具残破不堪的身躯,连摸索着走几步路都像是踩在刀尖上般痛苦难忍。
这样的他,又有什么底气去破坏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和幸福呢?
如何还能用救过她,这种烂借口,再去道德绑架她,求她原谅自己,求她爱自己?
他冰冷沉寂的俊容,透着不似寻常的苍白,对面前的萧姣月淡声道。
“萧施主,我已意决,不会再下山,还请你将我活着的消息莫要告知他人,以后也莫要再来寻我。”
听到他叫自己萧施主,萧姣月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向来端庄持重的面容不由浮起怒气,瞪着他道。
“阿墨!只有那些寺庙里的和尚见人才会叫施主,你不是和尚,不是啊!我不许,不许你那么叫我!!!”
她柔丽婉约的声音带了几分尖细,看着面前的男人,只觉难以接受。
江以墨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有多骇然,但听声音也能想到她心情有多歇斯底里。
他黑漆无颜的瞳孔依旧平静无波,只一动不动盯着虚空,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漠然。
萧姣月即使看不到他眼神,也能明白,他此刻有多理智、冷静、淡然。
他说出的每个字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他想出家,这绝不是在说玩笑话!
“萧小姐,我此刻身处佛门,也已决定跟着广明大师潜心修行,我入佛门,是迟早的事。请你莫要在此过多纠缠,扰了佛门清净,在下先告辞了!”
见他说完就走,决然一副看破红尘,毫不留恋的模样,萧姣月难以置信,当即再次追上他。
“阿墨!你这是决计要如此绝情了?那你爹娘呢?你也不管了吗?他们那么器重你,从小费尽心机培养你,还有我爹将自己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他毫无保留,可你临近而立之年,却不负责任,要出家为僧,不管不顾就要遁入空门,你怎么对得起他们?你怎么忍心让他们白发人这么担心你?”
江以墨前进的脚步微顿,片刻后,冷冷道,“我的孝我会敬,我做此选择,对侯府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你爹,为报师恩我曾经竭尽全力过,甚至…”
他想说昧着良心辜负了那人,可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
现在说那些已然没有任何意义了。
余生,他会待在寺庙里为沈念容祈福,为曾经死去的孩子祈福,为岳父大人祈福。
他坠下崖后既然能捡回一命,那剩下的日子就青灯古佛,日日诵经,好好赎罪吧。
见他真的是下定了决心,要非走这条路不可,萧姣月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
她曾经爱慕的少年郎,她心里傲然独特的天之骄子,他怎么可以一辈子待在与世无争的寺庙里,做一个无欲无求的和尚?
她望着男人决绝冷漠的背影,终于放下了心底的妒意,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沈念容…”
“沈念容,你忘记了吗?”
“你曾经告诉过我,你心有所念,此生只想与她同行一世,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吗?”
她好不好江以墨已经亲耳见证过了,她很好。
没有他纠缠的每一天,她都过得很好。
知道她过得好,他才能强压住自己想去不顾一切找她的冲动。
知道她过得好,他才有勇气,坐在这空冷寂寥的佛堂里,与佛珠做伴。
他如今苟延残喘活着的日子,只想祈祷她余生可以过得幸福,哪怕她的幸福与他无关。
“沈施主那般良善之人,定会好人有好报,一生幸福长寿的,在下也会祈愿她长安。”
见男人说完,身影很快在大殿消失,萧姣月下意识就大喊。
“江以墨,不许走!不许!你不可以做和尚!!!”
微微颤抖的女音起起伏伏,却终是没能等来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