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悬山上有高楼。
自从数月以前,两任大天君身死,倒悬山坠落千丈之后,中心那座九重高楼大门前,每日就多了一个看门人。
依旧是孩童模样的姜云生,依旧是头戴鱼尾冠,依旧是趴在地上抱着一本江湖本子细细研读。
只是今个儿的他,却总有种难以描述的怪异之感。
导致小道童有些烦闷,连带着手上的《山鬼怪谈》都有些没了味道,虽然已经看过了很多遍。
姜云生合上书籍,坐的板正,宽大袖口滑落一张青色符箓,单手掐了个诀,符箓燃烧,闭目推算。
结果自然是什么都算不出来,可惜了一张质地不俗的上好符箓。
但是很快,就有一位道门高真给他带来了答案。
一名同样头戴鱼尾冠的中年道姑御风赶来,见了小道童之后,打了个稽首,神色急切。
“姜师叔,师刀房出了变故,陆小师叔的悬赏……被人摘了。”
小道童年纪不大,但是辈分很高,称作师叔。陆沉辈分更高,但白玉京门人见了他,也称师叔。
小道童眼皮子一跳,完了,难怪我看书看不进去,真摊上事儿了。
姜云生摆摆手,询问道:“莫不是哪个没长眼的,没听说过陆沉,所以……?”
小道童姜云生,在那白玉京,见谁都是规规矩矩,唯独见了陆沉,一向都是以名字称呼。
中年道姑沉声道:“姜师叔,非也,那人不仅撕下了陆小师叔的悬赏,还……还拿走了那颗雪花钱。”
话音刚落,小道童心如死灰,直挺挺的往后倒去,深感大难临头。
道姑低着头,对于眼前姜师叔的行为当做没看见,只是补充道:
“师叔,那人是个少年模样,境界极高,只是随意一声呵斥,就让我的一名弟子动弹不得。”
“据我推测,此人应该……是位飞升境修士。”
“不过他只是带走了陆小师叔的那颗雪花钱,之后有没有别的作为,暂且不知。”
小道童皱眉道:“可知姓名?有无画像,他此刻,还在倒悬山?”
道姑一愣,苦笑道:“姜师叔,不知姓名,而且……凡是见过他面目之人,后续都无法回想起来。”
“至于他的行踪,更是不知,冒犯一位飞升境大修士,恐遭不测。”
姜云生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后,不耐烦的挥了挥衣袖,“好了,此事我会亲自查一查,回去吧。”
小道童突然想起一事,又连忙喊住了这位同门,“回去之后,与其他八位师兄弟知会一声,将信物携带在身,这几日,可能随时都有变故出现。”
“一旦生事,我会开启倒悬山杀伐大阵。”
道姑领命,御风离去。
小道童将书籍揣入怀中,打算回身进入九重高楼,却在半道台阶上,突兀折返。
……
倒悬山通往剑气长城,一共有两道空间镜面,去年今日,一座矗立在白玉广场,一座还在山体腹部。
只是如今,因为这枚山字印的下沉,导致小的那座悬空在了云端,大的那道,则是耸立在前者的原先位置附近。
而那些跟剑气长城做生意的仙家渡船,停靠北边渡口之后,还要派人将大战物资从主街运送过去。
山体腹部那几道开凿的巨大隧道,也早就停用。
外加近几个月,来游玩的练气士颇多,更加让这座百里方圆的巨大岛屿,显得有些‘不堪重负’。
云海之间,有镜面悬空而立。
抱剑汉子依旧枯坐于此。
当然,他也没地方坐,数月以来,汉子张禄都是御剑悬空,哪也不去,只是看门。
尽职尽责,莫过于此。
虽然这道镜面,自从那日之后,就没人进去过了。
另一座镜面大的多,那些前去剑气长城历练的练气士,当然也不会走这更小的一道。
用抱剑汉子的话来说,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令人伤透了心。
以往还在白玉广场看门的时候,虽然也是一亩三分地,但好歹能瞧见不少人气儿,时不时还有仙子姐姐赏景路过,来个大饱眼福。
如今悬在千丈高空,往下一瞥,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黑点,没甚意思。
仙子姐姐的腿,再长再白,也要看得见才行。
一袭宽大道袍御空而来,瞧见了那看门汉子之后,摇了摇头,就连他姜云生都觉着,张禄有些可怜。
抱剑汉子整个人,倒挂在了镜面之上,睡得……有滋有味。
没穿裤子。
眼前的汉子,依旧是抱着佩剑,裤子被他自己脱了,系在了腰间,另一头则是捆绑在镜面右侧的白玉柱子上。
当然,也不是光着腚,里头还有一件呢。
小道童轻咳一声,汉子悠悠转醒。
“张禄,别睡了,给你带酒来了。”
汉子揉了揉稀松双眼,见是熟人登门,解下腰间裤腿,佩剑出鞘横悬。
眨眼之间,又成剑仙。
小道童撇撇嘴,朝他抛去一壶好酒,汉子接过之后,火急火燎的揭开封口。
不像江湖侠客那般痛饮,汉子抱着酒坛,脑袋直接伸了进去。
委实是一滴都不敢浪费。
姜云生这回没觉着汉子邋遢,只是幽幽道:“不用这么省,这回我给你多带了几坛。”
张禄抬起头,打量了小道童好几眼,方才开口笑道:“怎么着,有事?”
小道童点点头。
汉子抱着酒坛,面无表情,坐等他开口,姜云生没有什么犹豫,径直说道:“有人取走了陆沉的悬赏。”
邋遢汉子挠了挠裤裆,随口道:“关你屁事?”
小道童一愣,没反应过来,张禄嗤笑道:“你脑袋上顶着的,是什么?”
小道童仰头看了看。
“天啊。”
“蠢蛋。”汉子笑骂一句,“老子是说,你头上戴着的,是什么玩意?”
姜云生这才反应过来,琢磨了一下,有道理,但不多。
剑仙张禄朝酒坛里伸出一指,沾了点酒水之后,塞进嘴里细细品尝。
小道童狐疑道:“那我就不管了?”
张禄手指轻弹剑身,姜云生会意,一连抛去十几坛好酒。
剑仙佩剑立即扩大成十几丈,稳稳接住这些酒水,又在下一刻,消失不见。
原来汉子的佩剑,本就是一件咫尺物。
姜云生忽然问道:“把自己佩剑炼成咫尺物,就不怕哪天一场大战,给打碎了?”
汉子笑眯眯道:“所以我跑这儿来看门了,没架打,又怎么会碎。”
小道童又回到原先一事,“真不用管?”
汉子已经躺在剑身,背对着他,许是有点瘙痒,一只手伸进了裤裆里。
“忘记你那师兄师姐,是怎么死的了?”
“我能活到现在,不就是靠这一身的龟缩本事?”
“要想活得久,就不能当王八,因为老话都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咱们要做龟,千年不够,万年最佳。”
姜云生打道回府,到了高楼大门前,才猛然发觉,自己已是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