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以怕的东西有很多。

    讨厌虫子，硬的软的乱七八糟的，只要长得丑，她全都怕，见到就会直接弹飞秒速五厘米离开这个世界。

    怕鬼，执着不将自己的脚从被子下方露出来，一年四季任何时候都会在睡觉时把自己捂的严严实实，在看完鬼片后，被窝会是她的绝对安全领域。

    其实世界上大部分人害怕与讨厌的东西都是相似的，元以自然不例外，这世界上因为创伤而产生心理恐惧的人少之又少。

    ——但不包括小说中的主角，尤其是男主男配们。

    对他们来说，人生中必定经历种种伤痛，因为留下伤痛才能将心脏凿出缝隙，也只有拥有缝隙，才能被人触及到那最柔软的部分。

    如果元以没有失去关于《万人迷她魅力无穷》的记忆的话，那她就会想起来，长孙雾心中那道不允许别人触碰的阴影就是眼前这些奇形怪状的尸体。

    可惜，元以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理智在这些尸体往前冲的时候就已经彻底碎裂，现在的她，是不再惧怕顶头上司长孙雾的钮钴禄·元以：“教授！！你拿枪打啊，愣着干啥？！”

    元以陷入了狂暴状态，把手上的枪用出了重火力机枪的架势，让纪云舒目瞪口呆。

    而也正是在此时，元以才终于理解了一句话：恐惧，源于火力不足。

    “你打它们，扫一圈过去我看你还怕不怕，又不是鬼魂，把它们腿都打掉就动不了了，手上拿着枪你怕什么？！”元以大声喊，很难说她是在劝长孙雾还是在劝自己。

    【……我的妈呀，元宝这素？】

    【谢谢，本来压抑下来的氛围一瞬间变得喜感了呢】

    【我看到尸体都要尖叫了，感恩元以哈，一下子就不害怕了】

    纪云舒心情非常复杂，半是好笑半是无奈，还带着点欣慰，她瞄准前面一个尸体的脚踝干脆一枪过去，然后抽空给元以比了个大拇指：“做的好元宝。”

    女孩准头一般，但气势很足，扫完一圈回头看向他，发现他还没有动静以后眉眼含怒：“教授你想死别拉我跟云舒当垫背！！”

    还踹了他一脚。

    急速跳动到快要炸裂的心跳平缓下来，僵硬的、动弹不得的手也总算恢复了行动能力。

    不知道为什么会厌恶尸体，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见到大体标本后都会下意识反胃，于是长孙雾向研究所提出不再接触任何与人类相关的研究项目。

    一开始见到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身体时，他晚上会做噩梦，那些将牙床暴露在外的、眼睛中覆着白膜的尸体离自己仅仅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腐臭气息就萦绕在鼻尖，被吸入肺部后令人作呕。

    很长一段时间内，长孙雾觉得自己总能闻到那些浅淡的尸臭味。

    这种厌恶与恐惧来源于何处？

    长孙雾从过往模糊的记忆中搜寻着，但没有结果。

    他告诉自己：无所谓。

    除过研究以外，长孙雾对很多东西都提不起兴趣，或许智商过高的人总是俯视这个世界，他们过早接触到了知识的边界，所以抱有对“普通”的蔑视，所以他很少和自己的组员交谈。

    ——因为那是无意义的。

    直到元以加入了他的小组。

    长孙雾对人的长相美丑并不敏感，所有人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五官俱全的普通人，那种漠视让他在成立新的小组后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记住自己的组员长什么样子。

    一号，二号，三号，这是长孙雾对他组员的称呼。

    后来有些传言飘进了他的耳朵，说研究所长孙教授手下的小组里有个女生，很爱给人讲笑话，研究所的人叫她“爱讲笑话的幽默女王”。

    好蠢的称呼。

    长孙雾有点烦躁，他不希望自己的小组受到太多关注。

    但他又懒得去插手管这种事，也并不想去管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的组员，只要不影响项目进度就好。

    而对元以产生印象，就在他听到那个称呼后没多久。

    长孙雾记忆力很好，他记得那是星期三，天气不算好，因为一个数据出了错，他提早去了实验室。

    他的三个组员坐在一起边整理资料边聊天，元以正对着他，却没有看见自己的直属上司已经进了门。

    “……护士说，该吃安眠药了，先生。”女孩在给另外两个组员讲笑话，说完把自己先逗笑了，哈哈笑起来，眼睛笑成两道弯弯的月牙。

    亮亮的，是因为灯光照进去的缘故吗？

    他想。

    从眼睛为出发点，这是长孙雾头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薄弱的印象。

    随着他留在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久，有时元以讲笑话也不会管他在不在了，她喜欢用肢体表演配合自己的笑话，有时候内容很无趣，但因为她的缘故也能逗笑一号二号组员。

    “……善良的王大爷把那条小蛇揣进了怀里带回家，第二天，王大爷在树下放了一个牌子，”她用手比了一个长方形，“上面写着，禁止大小便。”

    女孩又爽朗笑起来，因为做实验需要而扎在脑后的长发随着她捧腹大笑的动作扬起一个弧度。

    他的视线移到了女孩脸上。

    眼睛依旧亮晶晶的。

    长孙雾对她的印象从眼睛开始，终于转向了脸庞。

    世俗意义上来讲，元以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的长相很温和，能让人轻易卸下防备，清丽动人。

    但能让人一眼就记住的，还是她漂亮的眼睛。

    很快长孙雾发现，自己作为上司对元以造成的压力逐渐消失了，元以总是在说完自己的冷笑话后偷偷瞟自己一眼，目光紧盯他的嘴角，在发现他并没有笑后流露出一点遗憾的意味。

    那些东西……长孙雾很难理解它们的有趣之处，也无法对其作出反应。

    他感受不到世界上大多数人以为的快乐。

    也无法理解，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几乎每天都要讲一些没营养的东西，并笑的开怀。

    但为什么，目光却不受控制的停留在她身上？

    偶尔一个人留在宿舍时，长孙雾会扯起自己的唇角尝试体会那些“普通人”的感受，但心中仍旧一片平静。

    会像一个正常人一样拥有恐惧的东西，却无法感受丰富的情绪。

    这对他而言，算是一种悲哀吗？

    长孙雾不清楚。

    ……想要她能离自己近一点，如果是她的话，如果她像对待其他组员那样对待自己完全没有隔阂的话，他能被她的情绪所感染吗？

    ——“你打它们啊！别像个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你被吓傻啦？！”

    女孩更换弹夹时又抽空瞪他一眼：“火力充足，尸体算个屁，几枪崩过去完事儿！”

    眉眼张扬，和当初记住她时一模一样亮亮的眼睛。

    青年扣动了扳机。

    如果，她先靠近了自己。

    现在，她靠近了自己。

    所以他开始明白，自己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