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太眼中闪烁着欣慰的光芒,仿佛所有的良苦用心都得到了回报,忙跟着附和道:
“还是母亲有智慧,那些虚的不过是给旁人看的花架子,略懂皮毛即可,如今最要紧的是带卿禾多出去走动……”
她话音未落,外头便有丫头通传,二太太来给老太太请安了。
罗氏人未至声先到,她嗓音清脆道:“快让我瞧瞧,咱们大姑娘如今出落成什么样儿了。”
说罢,便掀帘子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一串,除了四姑娘外,难得将庶子陆陵砚和庶女陆知遥也带了过来。
陆卿禾垂下眼帘,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羞愧,无需人提醒,她直接站出来朝罗氏行了个大礼。
“卿禾给婶娘请安,先前都是我不对,不仅目无尊长险些还酿成大祸,如今已深刻反省,望婶娘见谅!”
她这举动让屋内众人始料不及,罗氏愣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忙走到她跟前将其扶起,一脸和善道:
“这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我早就忘了,你这丫头恁多礼,如今瞧着不仅长开漂亮了,连气度都不一样了,果真是长进不少。”
老太太微眯着眼,嘴角勾起一抹满意的微笑,嗓音轻缓道:“不错,这才是国公府嫡长女该有的风范。”
大太太因为这句话,高兴的抹眼泪,趁热打铁道:“既如此,是不是该带卿禾出去见人了,她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龄,久不露面已经引得各家太太奶奶说闲话了……”
罗氏眼光闪烁,连忙应和道:“母亲,大嫂这话说的在理儿,这几年咱家姑娘鲜少在外走动,那送来的请帖都摞成堆了,不仅大姑娘到了婚配年纪,我们房里的二姑娘也同样如此。”
一直没存在感的陆知遥突然被提起,她脸上不由自主泛起一抹深深的红晕,她双手捏着衣角,无意识的搅动着。
罗氏见不得她这幅不上台面的模样,眼里的嫌弃一闪而过,老太太也下意识皱了皱眉头。
大太太虽不高兴罗氏将二姑娘抬出来抢风头,这个时候也只得忍了,她再接再厉道:“这带孩子们出去走动,一则为了让人相看,另一则也是让人瞧瞧咱家家风,陵川的婚事到如今也没个眉目……”
大太太这几年操劳的头上都有白发了,她明明与罗氏相差不大,瞧着却像是两代人。
在老太太心目中,长孙终身大事是顶重要的,旁的都可放到一边,她摩挲着手里的佛珠,沉声问道:“这事儿简行那头可有说法。”
大太太提起这个就犯愁,她眉头紧蹙道:“国公爷说这事不用我插手,可陵川老大不小他也没个动静,实在是急死人了。”
老太太转动着佛珠,漫不经心道:“既然他有安排,你就不必过问了,朝堂之事不比其他,牵一发而动全身……最近可有请帖送到府上?”
罗氏接过话茬道:“我听说东阳侯府昨儿送来了帖子,他们府里是不是有赏梅宴?”
大太太嘴唇紧抿,不悦的表情显而易见,她语气冷淡道:“是有这么回事,请帖写的是请阖府太太姑娘,算算日子就在五日后。”
罗氏高兴的一拍大腿,乐呵呵道:“这不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么,如今大姑娘也回来了,正好领着妹妹们出去赏梅,咱们家姑娘簇拥着老祖宗一道,谁见了不羡慕?”
她这话说出口,老太太并未出声反对,陆卿禾有些难为情道:“祖母,我在家庙修行穿的多是素色衣裳,出去赏梅恐没有拿出手的衣裙穿,我怕贻笑大方,给府里抹黑……”
老太太随口道:“让府里绣娘赶制一套最时兴的衣裳不就成了,再不济还可以去成衣铺买,这银钱我来出……给府里姑娘各置办一身。”
大太太面带微笑点头答应,陆卿禾又故作姿态的看向老太太身旁站着的丫鬟,轻声细语道:“祖母近身伺候的丫头真出色,除了石蜜和白芍还能认得出来,旁的我瞧着都眼生的很。”
从进来后就没怎么说话的陆晚乔轻笑道:“大姐姐莫不是想找夏里?她不就站在祖母右手边么,大姐姐可是差点毁了她容貌呢,你是想给她赔礼道歉么?”
陆卿禾眼神深邃如海,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力量,只需一瞥,便知其人不好惹。
夏里目光低垂,轻轻朝她福了福身,陆卿禾嘴角扬起一抹淡笑,声音温婉道:“四妹妹怎么还同幼时一般多话?”
陆晚乔气的腮帮子鼓鼓,正欲抢白却被罗氏一个瞪眼给制止住了。
陆卿禾转过头继续道:“原来夏里相貌这般齐整,瞧着竟比府里姑娘还有气度,怨不得母亲常在信中夸你。”
此话一出,二姑娘陆知遥表情中透露出一种不自然的僵硬,这里比不上丫鬟的姑娘明晃晃是在指她。
夏里听后眼神如同平静的湖水,柔声道:“大姑娘谬赞,婢子岂敢同姑娘媲美,不过是待在老太太身边久了,沾染了些许富贵气,都是托老太太的福。”
陆卿禾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夏里,片刻后,莞尔一笑。
“这话说的有些意思,祖母这富贵气可不能只给近身伺候的丫鬟沾染,我们这嫡亲的孙女,也得多匀些才是。”
老太太笑的乐不可支,嗔怪道:“你们这些个坏丫头,竟会拿我个老婆子开玩笑。”
陆卿禾轻言细语道:“我可没开玩笑,瞧瞧祖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不凡贵气,让人瞧了不禁心生敬意,这身上的暗纹锦服搭配的也恰到好处,那刺绣纹样精致的让人羡慕,难不成都出自夏里之手?”
老太太看向夏里的眼神和善可亲,微微颔首道:“你说的不错,这满府的绣娘丫头都没夏里手巧,我如今叫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她也是个孝顺孩子。”
罗氏接过话茬道:“母亲这话不对,您这叫花团锦簇,但凡您出门,哪家老太太见了您的衣裳不羡慕,这可都是夏里丫头的功劳。”
屋内你一言我一语的,都快成夏里的表彰大会了,夏里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始终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陆卿禾面无表情,瞧不出她在想些什么,待众人语毕,她方才施施然道:“夏里这双巧手如此出色,不知祖母能否割爱,让她替我赶制一套衣裙,也好在赏梅宴上出个风头。”
这话一出满屋寂静,大太太来不及收起错愕的表情,下意识呵斥道:“你在胡沁什么?夏里给老太太做衣裳的时间都不够用了,哪能匀出时间给你使唤。”
陆卿禾掀了掀眼皮,谈笑自若道:“母亲莫慌张,丫鬟就是用来使唤的,夏里心灵手巧,想来多熬几个通宵,定能让我如愿以偿。”
大太太面色铁青,原本老神在在的谢嬷嬷面无表情道:
“大姑娘言之有理,丫鬟确实是用来使唤的,只不过除夕将至,老太太入宫参拜的吉服,还有见客的衣裳都还在赶制,若是匀给您几日,我家这丫头熬坏眼睛,日后怎么伺候老太太?”
陆卿禾有些错愕,显然她离家太久,并不知道谢嬷嬷同夏里之间的关系。
她虽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却没在跟前孝敬过几天,两人之间感情淡薄,远不如夏里同老太太亲近,老太太面上露出淡淡的不喜,沉声道:
“府里绣娘多的很,你母亲陪嫁里头也有绣技出众的仆妇,我老婆子的人你就别抢了,她若是熬坏眼睛怎么得了。”
陆晚乔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掺和道:“大姐姐真不孝,夏里在不济也是祖母的大丫鬟,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熬坏了眼睛,祖母怎么做全京都最精致的老太太。”
老太太被她这话逗乐,笑骂道:“你这猴儿就会打趣我,仔细让你抄一百遍女戒。”
陆晚乔忙捂上嘴退后,作出一副乖巧样儿,陆卿禾神情微沉,强笑道:“是孙女不知内情,望祖母见谅。”
老太太眸光中丝丝缕缕尽是失望,她淡声道:“无碍,我也乏了,你同你父亲兄长好好叙旧去。”
陆卿禾嘴角挂着一丝倔强的微笑,声音低沉道:“是,孙女告退!”
她一走,其他人也跟着行礼告退,待人都走光了,老太太才同谢嬷嬷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丫头多了些小聪明,也不知是好是坏。”
谢嬷嬷搀扶着老太太,轻声宽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总不能看顾他们一辈子,让他们自己趟着水过河才是正途。”
老太太微微点头,她上了岁数精力不济,实在管不了太多。
主子不在丫鬟们也松散起来,麦冬大大咧咧道:“夏里,大姑娘瞧着怎么跟你有仇似的,你何时得罪过她?”
夏里还未开腔,蝉衣先冷笑道:
“你知道当年方夏里是怎么升到二等丫鬟位置上来的吧,她虽救了老祖宗,却也惹了大姑娘记恨,她俩在一处就是明晃晃的对比,就是在时刻提醒老祖宗,大姑娘曾经有多鲁莽多愚蠢,若是你,能容得下她在眼前晃悠?”
麦冬顿时卡壳了,香薷瞥了夏里一眼,忙上前维护道:“蝉衣姐姐这话言重了,大姑娘岂会这般小家子气,别把你的想法强加于人。”
蝉衣深邃的眼眸似笑非笑的看向她,语气轻蔑道:“你倒是会做好人,看着柔柔弱弱,翻脸比翻书还快,我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香薷眼底弥漫着一层层淡淡的雾气,委屈至极道:“我不过是想劝和,你何苦身上带刺见人就扎。”
蝉衣懒得搭理她,看着夏里意有所指道:“你等着瞧吧,多早晚你也会摔个大跟头,介时可别让我看笑话。”
夏里同她认识这么多年,对她脾气秉性了然于胸,静静看她一眼,淡然道:“多谢蝉衣姐姐提醒。”
蝉衣眼眸里藏着别人看不懂的光芒,她撇了撇嘴,甩袖离开。
香薷猜不透夏里此刻的想法,只忧心忡忡道:“日后大姑娘还来找你茬怎么办?”
夏里目光坦然道:“我既没有做对不起老祖宗的事,又没有坏府里规矩,她就算想挑事也得有个由头。”
白芍走到夏里身旁,挽着她手臂道:“你说的有道理,总不能因为大姑娘以后都战战兢兢过日子吧,咱们去后罩房,不用理会这些有的没的。”
夏里朝香薷抱歉一笑,顺着白芍力道往前走,麦冬走到香薷身边,望着二人离开背影,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
今日这点小插曲,夏里并未放在心上,她既不内耗也不纠结,以从容之姿继续当差,下了值陪同巧荷一道吃晚食,情绪半点不受影响。
直至掌灯时分又去谢嬷嬷屋里瞧了瞧,不见她人影便回了自己屋,此刻屋内墙壁上的影子随着烛火舞动摇曳生姿,夏里坐在书案前练字。
这书案还是阿嬷替她从老太太那儿讨来的,她上辈子毛笔字字写的中规中矩,经过这些年不间断的临摹,倒是有了些风骨。
一页还未写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夏里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晕染开来,她眉头微皱,有些可惜的摇头,抬高声音道:“谁呀?”
屋外蔓青带着哭腔喊道:“夏里,是我,你快开开门……”
夏里刹时眼眸深沉,她三步并作两步,伸手将门打开,屋外寒风呼啸,雪花又扑簌簌往下落,蔓青发髻凌乱,身上连件披风也无。
她进屋紧紧抓住夏里手腕,瘦弱的身躯颤抖着,惊慌失措道:“夏里,老太太派人到我家里抄家了,我爹刚咽气……你在老太太跟前说的上话,能不能帮我求求情……”
夏里眼神充满了怜悯,她能够感受到蔓青的痛苦与无助,却还是狠心摇了摇头,残酷道:“我不能帮你,你自个儿也不能求老太太开恩。”
蔓青默默低下头,松开了握着夏里的手,她脊背好似被压弯了,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好,你不帮我,我自己跪老太太门外求她。”
她转身要走,夏里冷声道:
“老太太几年前就动了抄家的念头,等到你爹咽气才动手,算是给足了他脸面,那笔不义之财你们娘几个守不住的,眼下保住性命才最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