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闯伸手搭在我肩膀上。
一如当年我和林清鸥初见,去杀炒火药炸我们船那个人,我第一次手染人命时的样子。
“老癫,婆婆妈妈不得,告诉我小曾和皇叔在什么地方。”
“我来接手,做干净一点。”
“杀!”
我张了张嘴,最后又无声闭上,轻轻点头。
“倒不是妇人之仁,只是有些恐惧。”
文闯眼珠转动,露出一抹诧异来。
“恐惧?事情你做到现在这地步,宋岩结局已定,你恐惧什么?”
我吞了吞口水,看着起起伏伏的江面,眼神有些失焦。
“文闯,老辈人都说,一饮一啄,自有天意。”
“我在害怕,这世上是不是真有报应,我现在搞这些事情,报应落到我头上来时,我能不能承受得住。”
文闯脸色几度变化,抽离放在我肩膀上那只手,默默低下头去。
“文闯,林清鸥怀孕了,你也晓得,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做个正经人。”
“带着你,判官,老林,都在搞正道生意。”
“我就是害怕一直走夜路会撞到鬼,但我又真的没得法啊,一点办法都没得。”
我闭了闭眼,嘴角微微抽动。
“卧榻之侧,宋岩虎视眈眈。”
“我们刚来黔南州,没有抢他的生意,没有从他碗里抓饭,他还是忍不下我。”
“不把他解决掉,他就是一根刺,我做点什么他都要刺我一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发脓溃烂变成毒。”
“不把他解决掉,我睡不好。”
老林和文闯,在我这个团伙还是个流氓团伙的时候,就和我一样,是最核心的人。
说句不好听的话,只要我们三个不是一起死,这个团伙都不至于散架。
唯一一次差点崩盘,是老林杀人跑路,我和文闯先后坐牢。
所以和他们,我直接将话说开。
“原先我的打算,是在黔南州把刘宝扶起来,在宋岩那边把皇叔顶上去。”
“皇叔要是能站稳,制衡刘宝也让宋岩睡不安稳。”
“但扶刘宝,用了差不多两年,他先后两次都没把事情搞好。最后那个侯爷,还是徐让出手。”
“宋岩比起侯爷来说,大得太多太多,皇叔又从来没有主过事,他不如刘宝。”
“林煜入局,明说我动宋岩,他不会干看着。”
“那种情况下,我再硬抬皇叔,那就是送皇叔去死。”
我眉心紧皱成一团,在说完这些话后,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眉心慢慢铺平,“最后徐让把这个主意递上来,我只想了两天,也就同意了。”
我看向在我左右两侧,一直沉默的老林和文闯。
无声苦笑,“但到今天,我居然开始害怕报应。”
文闯慢吞吞站起身来,鱼竿都没有收。
“这些东西,你不信,自然也就没有。”
“你不要想这些,你只要记得,让小曾和皇叔跟我联系。”
我内心的焦灼,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对文闯和老林说出来,倒不是指望他们安慰我,毕竟我没那么脆弱。
只是说出来后,心里好受许多。
老林帮文闯和我的鱼竿收起来,轻声说道,“老板,准备收尾吧,别继续搞下去了。”
我点点头,与老林他们收拾东西,一同回去。
也是在我和文闯老林谈事的这天,在南城窝了一天的徐让,开始有动作。
全部过程,是多年以后,陈强集团的幸存者羊胡子,徐让集团的幸存者江成转述。
……
南城发展得很好,当然,我在南城他也会发展得很好,跟我还是林煜没有多大关系。
这种交通枢纽之地,我们这些人是寄生虫,并不能影响一个地方的发展。
徐让落脚的地方,在当年赵三先生请我吃面的旁边,也就是南城城北派出所。
一家很小的旅馆,并不起眼。
徐让是奔着要林煜命来的,所以他手下那些人带了火器,特别是江成,身上有一把手枪,还用衣服裹着一把滇省那边弄来的霰弹。
到了南城后,出门都带着。
比起被林煜阴过一次的徐让,江成才是最想杀林煜的人。
凡是和柳巷镇沾上关系的人,都复杂,人复杂,人际关系也复杂。
柳巷镇那地方,从八十年代许牧野的白月光,楚老大带着林冬夏,陈强,以及那年我在柳巷镇外面,被陈强杀死的瘤子等人,开始出来玩。
再到九十年代陈强和瘤子相争,千禧年楚二强势抬头,十余年后林煜与陈涵相争于省城。
历经五代人。
楚老大,林冬夏,楚二,长林(陈涵),再到林煜。
而林煜以及江成这些人,他们根脚不在黔州,而是在滇省。
林煜和江成的关系,差不多就是文闯和我这样的关系。
本事同出自于长林门下,林煜做头,与江成也是同门兄弟。
只是林煜最不愿意承认他和楚二有瓜葛,偏偏他又最像楚二。
阴狠,毒辣,有魄力。
江成之所以能和徐让混到一起,也全是托林煜的福。
被林煜送去播州蹲了几年苦窑。
江成手上丢的那些指头,也跟林煜有些许关系,只要他江成很有可能会和林煜争抢话语权。
林煜直接无视感情,以及过去的渊源,把江成给坑了。
要是其他人,其他事也就罢了。
那只能说江成是猪头三,手段不如人。
但那时候,林煜和江成是兄弟。
常人的背叛,杀伤力远没有亲近之人那么大。
苟合过的潲水婆娘背着你和人睡瞌睡,当个笑话看,要是自己老婆,那就是人命的事情了。
江成能被徐让看重,起码不是个卵人,身上有几分义气和骨头。
这种人最不能接受的就是背叛。
他要林煜死。
在这个动手之前的下午,江成十分甜美的睡了一觉。
手枪和霰弹枪,就压在床边。
徐让坐在窗户边抽烟,看着城北那个楼盘。
这是林煜和湘省几个老板合伙开发,也是徐让为林煜选的葬身之所。
徐让不是只猫咪,他是只凶虎,如果没有楚二的横空出世。
他徐让未必坐不得头把交椅,让人进庙烧香。
徐让准备这个楼盘里,杀了林煜,完全不考虑任何影响和后果。
比我来,他胆子和魄力都大得许多。
不过也正常,他说了,他是个江湖人。
在他徐让眼中,没有洗白这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