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春,江成独身一人,开车前往南城。
除了从播州出发的江成外,还有另外几人,陆续从其他地方赶往南城。
最远一人,是从边境临沧出发的陈涵。
既然是南城,那么东道主是谁,不言而喻。
是那越发阴郁,几乎如同一块万年不变的寒冰一般的林煜。
东道主是林煜,一手促成这次会面的并不是林煜,也不是江成,更不是小心翼翼从市区出发的李左,临沧偷跑而来的陈涵。
是羊胡子。
只是羊胡子促成这个局面后,在江成出发之时,羊胡子已正式洗手退出江湖。
他厌倦了。
从八十年代,到这即将到来的二十一世纪第一个十年。
他的江湖路走了将近三十年。
陈强被判无期的那一刻,他的江湖路就该画上一个句号。
此后这么多年,不过是因为徐让的徒弟,江成尚还在这座江湖中挣扎。
近三十年的江湖生涯,他与许多,我罗平或许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拿命在抬陈强,在抬徐让。
只可惜天命在楚二不在旁人,他们的失败也是注定的。
如今他为江成参谋的最后一件事,也是对楚二最后的一次出手。
将四个本该见面就人脑袋打成狗脑袋的人,约在一座江成踏足就注定九死一生的小城。
临出发前,羊胡子就曾坦言,去了南城,江成的生死,就在五五之间。
对于此,江成只是犹豫了一个晚上,便毫不犹豫的出发。
江成和林煜是死仇,林煜的一只手,被他用刺刀一剖为二,左膀右臂的老沙和徐波的死,也得算在江成头上。
但承担风险的不仅仅是江成,林煜,李左,陈涵都同样如此。
这次会面,只需要一个字传入楚二的耳朵中,这四人几乎十死无生。
所以在林煜答应下来,陈涵和李左先后出发。
江成的生死不应该在五五之间。
起码有七成把握,林煜不会杀他江成。
但说来说去,所有人中,林煜最像楚二,同样是个没有多少底线的疯批,他会做什么,谁都猜不准。
天色朦胧,不知道是云还是雾,环绕在山间蜿蜒的小路上。
南城的轮廓,已经映入眼帘。
江成轻点刹车,将车停在公路旁边。
从包里摸出香烟点燃,深吸一口后,他目光看向旁边副驾驶座上的手枪。
吸掉一支烟,江成只用了四口。
最后一口粗重的烟雾,从鼻子当中吐出来时,他抓起手枪,退出子弹。
随后一扬手,把枪扔到路边的河沟中去。
枪和钱,是我们这些江湖人的胆气。
即便是陷入重重包围,有枪都能更加镇定几分。
江成带着枪去,情况再是不对,也有拉人垫背的可能。
如今直接把枪扔了,证明他江成是要赌命了。
车子进入南城,在打出一个电话后,一辆车在前面带路,引着江成来到一座酒楼前。
如那柳巷镇的路口一样,这座南城的酒楼,也很有说法。
我,小达,小波在这儿被二胡办,二胡刀锋距离我喉咙就差一尺。
也曾是王大祥,皇太极,还有我,一个头跪在地上结拜的三兄弟,彼此矛盾的开端。
在这里皇太极投靠许仙林,关键时候王大祥帮手,与我压得许仙林低头离开。
先是南城一位副县长弟弟的酒楼,随后转手给王大祥,再是我,最后落到林煜手中。
最后阴差阳错之间,林煜,江成,李左,陈涵这四个说破天都不应该坐下来谈的人,也是在这里见面。
江成是最后一个到的人。
酒楼今天看上去很热闹,实际上并没有营业,下面坐着都都是罗飞带的人。
江成独身一人走进去时,目光恰好和罗飞对视上。
只是微微一接触,二人就跟窝尿看到对方鸡鸡一样,飞快避开。
江湖就是一潭浑水,小弟杀大哥,大哥坑害小弟,兄弟阋墙,对手做盟友,三更对人笑,五更要人命的事情,常有发生。
但在八九年前,江成与罗飞,是同门兄弟,是彼此过命的兄弟。
最后江成去坐牢,罗飞跟着林煜,出狱后的江成亲手杀了老沙,废了林煜一只手。
不过岁月落刀再是凶狠,将人改变得再是面目全非,年少时的真挚,都做不得假。
所以在这个匆匆对视之后,二人都选择了避开目光。
接江成那人没有上楼,只是告诉了江成是在哪一个包厢。
随后便坐到罗飞身边,目光空洞的看着门外。
江成顺着仿古的木质台阶而上,在指定的包厢前停下脚步。
不管心里做了多少次准备,在这最后即将王对王的时刻,他还是变得十分忐忑起来。
深吸两口气,江成手搭在门板上,轻轻一推。
包厢门打开,里面只坐着一人。
身形枯瘦,原本俊秀如同女子的脸庞,如今染上一抹蜡黄的林煜。
眼皮轻轻一抬,看向推门进来的江成。
刹那间,林煜和江成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与先前同罗飞对视不同,这一次,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或许是过了几分钟,也或许只是短短的一刹那。
江成最终眼皮微微抽动,笑了笑。
“我还以为我来得最晚呢,没想到我却是第一个到的人。”
“老幺,这些年你胆气越来越足了啊,我上来都没人搜我身。”
“就不怕我一枪打死你?”
林煜蜡黄的脸上,同样展露出一抹笑容来。
包厢当中的气氛,并没有因为江成和林煜先后浮现的笑容,变得有所缓和。
反而更加压抑。
林煜下巴轻点,示意江成先坐到对面那张椅子上。
“呵呵,你确实是最晚一个来。”
“陈涵和李左,都在另外一个包厢。”
说着,林煜伸手在腰后一摸,一把五四手枪被拍到桌子上。
林煜单手按住枪,嘴角的笑容更加灿烂。
“只是我觉得,是我单独和他们聊,还是你,我,加上他们四个人一起聊。”
“还有点争议。”
“我心里头有些话,不说出来不舒服,要是说出来了还不舒服。”
“那恐怕就只有我一个人,去见李左和陈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