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桑吉土司府上戒备森严如临大敌,附近村寨颇有声誉的医生都陆陆续续提着药箱到土司府上为二少爷杨巅问诊把脉。此时,土司府对面的鲁幔寺和尚们也动静不小敲敲打打通宵达旦的做起法事,这没日没夜的铜钦声和锁啦声弄得附近村民人心惶惶。
距离土司府旁一处碉楼上挂起十几个头颅,令过往的人驻足观望。一侧几名卫兵见人就喊:“大伙可看仔细了若这群乱匪之中有能认出者赏银十两。”不到半日功夫前后有三五个人前往土司府领赏。土司府由此确定了袭击者为梭坝寨人。桑吉土司一边调派卫队五百名前往梭坝寨缉拿案犯,一边将附近的卫队分散下去加强周边各处关卡人手,河谷下游地区几处关卡更是增加了两三倍的兵力。
智明小心翼翼的打探着消息。这一日,听闻土司府贴出告示,重金邀请所有能解毒去邪的能人异士前往土司府为二少爷治病。七米决定带着唐门独家解药前往土司府探探情况。这味唐门解药是解药也是毒药,第一次服用是解毒,第二次服用开始中毒,第三次服用之后必死无疑。当七米和智明两人来到土司府前,七米见老和尚大步流星的步入土司府。
尼玛嘉本见智明主仆两人急匆匆走进土司府院门,呵呵一笑走上前说道:“怎么布贩子也会看病?”
智明从怀里掏出个药瓶说道:“嘉本大人,去年小人到内地采买布料之时幸得一瓶上好的丹药。”
尼玛嘉本打开瓶盖闻了闻说道:“你这药闻着倒是不错可有个鸟用,去去去别来这里瞎掺和。”
“嘉本大人,我知道您这是好意劝我,可是这药真能缓解各类毒药,说不定能治好二少爷的伤病。”智明说。
尼玛嘉本压低声音说道:“你可想好了,若药无良效可是要问责的。已经有好几个郎中被砍头了。”
“谢谢大人提醒,小的知道其中厉害。不过富贵险中求,不试一试我可不甘心。”
“咱们先用你的药看看对受伤昏迷的兄弟可有效果。”尼玛嘉本看了看一旁背着包袱的七米一脸嫌弃的问道:“这小子来干嘛?”
“大人,我、我、我来交付小姐和夫人新置办的衣物。”七米说。
尼玛嘉本不等七米说完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跟上。随后几人来到一处哨卡旁卫兵们的宿舍里。七米见昏暗的宿舍里靠近角落处躺着三个昏迷不醒的壮汉,几名忙碌的卫兵在一侧照料他们。这几名伤员安静的躺在松软暖和的羊皮垫上,下面铺着一堆厚实的草料。
智明将药瓶递给七米。七米取出两颗丹药,在一个简陋的陶碗里将丹药碾碎然后用温水泡好,上前掰开一个壮汉的嘴缓缓倒入口中。智明站在一旁焦急的等待伤员复苏。大约一盏茶的功夫过去,智明发现尼玛嘉本脸上神色越来越难看了。等智明忐忑不安的侧身去看七米时,却见七米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智明会心一笑不由得暗自长舒了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不断冒出的冷汗。
在尼玛嘉本忍不住准备责问智明之时,那名伤员呻吟了几声随后睁开了眼睛。负责照料的卫兵激动得欢呼起来。又过了大约一盏茶功夫,那伤员在大伙搀扶下缓缓坐起身,对尼玛嘉本轻声表示自己恢复了不少。
尼玛嘉本对手下交代了一句“把他俩带到二少爷那处楼房下等我。”便急匆匆朝山包上一处藏房赶去。
不一会儿功夫,尼玛嘉本和老和尚扶着须发皆白皮包骨头的桑吉土司出现在二少爷所在的藏房前。笑弥勒桑吉土司满脸斑纹佝偻着身子已经没有了几年前的神采,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智明说道:“这两日老夫已经砍了五六个前来献丑的郎中,你小子确定要在老夫儿子身上试一试你的药?”
智明躬身行礼后说道:“回大人,小人决定试试。”
桑吉土司呵呵一笑说道:“不错,富贵险中求这才是敢打敢拼的生意人嘛。”
等杨巅喝下七米用温水化开的丹药不到一盏茶功夫便睁开血红的眼睛醒来。桑吉土司见状颤颤巍巍的合上双手无比虔诚地说道:“感谢三宝佑我儿平安。”随后低声交代管家去将此喜讯告知夫人和大少爷噶容。
老和尚凑近靠着柱子站在一侧角落里的七米轻声说道:“贫僧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施主。”
七米知道自己每次出门前宋清月都为他精心易容做了些改变,这使他不仅仅是穿着服饰上有所改变,还使得他眉目气质有不小变化。七米压着声音躬身说道:“小人时常在街上看见格西,自然是见过。”
老和尚围着七米转了转,拍了拍七米前胸后背然后拉起右手衣袖看了看说道:“真是奇怪,怎么会有筋骨如此相似之人?”七米心想幸好宋清月这两日帮自己处理了手腕上被老和尚抓出来的淤青,今早出门时又将精钢软甲脱掉,否则此时一定会被识破。
“筋骨?这东西还能看见?”七米问。
“当然能看。你的宝刀和软甲呢?”
“宝刀?软甲?”
老和尚盯着七米看了看一会儿呵呵一笑说道:“真是奇怪,小施主这是准备救人呢还是害人?”说完不等七米回答摇摇头背着手走到的炉灶旁盘腿坐下,面对着几盏明明灭灭的酥油灯开始闭上眼睛心无旁骛地念诵经文。
此时大少爷掀开门帘带着一身酒气走进屋里,快步来到床前蹲下身来用左手拍了怕已经醒来正靠着床头斜躺着的弟弟柔声说道:“我就知道,你小子死不了。”
“民谚不是说坏人命硬吗?你弟弟我坏事做得可不比你少。”杨巅显得十分疲惫的说完呵呵呵轻声笑了起来。
老和尚不耐烦的说道:“真是吵死了!还让不让人念经了?”
桑吉土司呵呵一笑拄着一根拐杖坐在床尾,挥挥手让除了两位少爷和尼玛嘉本之外其他人下去到院子里呆着。等下人都出去之后,桑吉土司侧身问道:“疯子,你是有什么话要对老夫说吧?”
老和尚呵呵一笑将佛珠挂回脖子上慢悠悠站起身说道:“贫僧想问问几位大人,和萨钦人的恩怨准备如何了结?”
“关你何事?”大少爷噶容说。桑吉土司摆摆手制止了大少爷,微微一笑问道:“你这个疯子整天无所事事怎么倒关心起这事来了?”
“和萨钦人的恩怨解决不好会使村寨萧条、生灵涂炭。贫僧只想问问几位大人准备如何了结。”
“等雪线退至毛垭坝大草原,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举全寨之力直捣萨钦,打他个措手不及。”
“幼稚!你这里的一举一动萨钦人都看在眼里。贫僧认为如此大举进攻桑吉寨的勇士非但到不了萨钦还会死伤惨重铩羽而归。如若洞波寨趁虚而入或萨钦乘胜追击那咱们可就彻彻底底的输了。这十八寨四五万人将沦为奴隶不再有自由之身。”
“疯子,依你之见当如何?”
“和谈。”
“和谈?”桑吉土司哈哈哈笑出声来,等缓过劲来之后说道:“怎么谈?几年前咱们和金凤堂合作杀了萨钦土司和几十名狼兵,还顺带抢了不少财物。几个月前咱们才对新任土司行刺。老夫问你萨钦人跟咱们有血海深仇这能谈吗?”
“能谈。”
“哦,老夫倒是愿意洗耳恭听。”
老和尚整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两手握着佛珠笑容满面的缓步朝桑吉土司走来,尼玛嘉本警觉的举起子母鸳鸯刀拦住老和尚。说时迟那时快,老和尚突然伸出左手哐嘡一声拔出子母鸳鸯刀中的大刀,反手一刀砍在尼玛嘉本脖子上。不等尼玛嘉本倒地,一旋身来到噶容身后用刀背拍落对方刚拔出来的腰刀,将大刀顶在噶容身后说道:“左手刀,贫僧可是练了几十年。”
桑吉土司站起身说道:“你想怎样?”
“萨钦土司提出的和谈条件几位大人难道没有考虑考虑?”
“什么条件?”
“用三位项上人头换两边和平共处。”
“疯子,不、格西,您、您可是佛门中人总不能大开杀戒吧?”
“大人,贫僧刚刚才破了杀戒。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桑吉土司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在床上,哆哆嗦嗦的问道:“萨钦人到底、到底给了您什么好处?”
“好处?”老和尚笑了笑用右手五指梳理了一下齐肩的乱发说道:“贫僧连命都不要还要萨钦人好处干嘛?”
“您这是何苦?白白浪费了自己几十年的修为。”
“相对这十八寨四五万人的安宁,贫僧这点得失算不了什么。”噶容把心一横转身一拳砸向老和尚。老和尚矮身躲过拳头,一刀捅进噶容胸膛,顺势一推噶容整个人扑通一声仰面倒在地上。
杨巅挣扎着从床上滚下来,手脚并用拼命向门口爬去。老和尚拔出大刀跟了上去,不慌不忙来到杨巅前面叉开双腿挡住去路。杨巅见状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双手死死抱住对方右脚。老和尚手起刀落,一刀将对方钉在松木地板上。他回身捡起地上的腰刀扛起那个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傻了的桑吉土司走下楼梯。
土司夫人和女儿娜姆听闻二少爷醒来刚赶至藏房外宽敞的院子里,正待上楼恰好遇见一身血渍的老和尚扛着桑吉土司走下楼梯。土司夫人见状惊叫连连。娜姆拔出长剑将阿妈护在身后。院子里的卫士们闻讯都迅速围了上来。
老和尚来到门前,放下神色恍惚的桑吉土司,将腰刀架在土司脖子上,缓步走出藏房。
娜姆一边落泪一边问道:“格西,您这是作甚?”
老和尚环视了一圈之后一脸慈祥的看了看眼前悲痛欲绝的母女俩说道:“贫僧想为桑吉寨四五万人的福祉做点努力。这土司父子不死,难以化解与萨钦和洞波之间的恩怨,桑吉寨将面临生灵涂炭的险境。”
土司夫人跪在地上哀求道:“求求您,放了大人和我的孩子,您要什么我们都答应您。”
“夫人请起,贫僧已将两位少爷送往西天极乐世界。”
土司夫人闻言悲痛欲绝昏倒在娜姆怀里。七米上前把脉看了看,见无大碍,便宽慰娜姆道:“您阿妈,缓缓就能醒来,小姐请节哀顺变。”
老和尚看着衣裳破旧的七米呵呵一笑朗声说道:“这位小兄弟,能否以真面目示人?”
七米犹豫了一下丢下包袱用衣袍抹掉脸上所用的妆容露出原本英俊的容貌后挺直腰板抱拳说道:“本人七米珍珠。”
“七米珍珠!”娜姆惊讶地看着眼前这英俊的小子合不拢嘴。一旁十几名卫士迅速将七米和智明围在中间。
老和尚哈哈哈笑出声来,随后说道:“萨钦土司?果然超凡脱俗胆识过人!贫僧佩服,佩服呀!”原来老和尚在那夜遇见七米之时见对方衣裳破旧却身披软甲手持宝刀,根骨奇佳天生神力,挨了自己一掌却跟没事似的便知道这人不简单,然后在言谈中再细看觉得此人器宇轩昂真是英雄少年,只是觉得时机未到不想当面说破。第二日顺路去拜访阿岚时见这桑吉寨第一刀客喜得贵子一改之前冷漠孤傲的神情,变得热情大方和蔼可亲,迎送间却见对方居然受了伤,还刻意隐瞒着受伤的事实。老和尚由此联想到可能阿岚遭遇了平生最强的对手,而且显而易见是落败受了伤。会是怎样的对手能胜过阿岚?只能是昨晚那个略带萨钦口音的年轻刀客,这小子或许是狼王本人亦未可知。
老和尚对着那些围在七米周围的卫士吼道:“都闪开点,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见七米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便朗声问道:“七米大人,贫僧用这父子三人项上人头换桑吉寨和萨钦的和平共处可行?”
“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本少爷一定遵守诺言。”
“贫僧想问,当年参与过伏击和行刺的卫士大人又当如何处置?”
七米指着桑吉土司说道:“首恶必惩,”转身指了指四下围着的卫士说道:“胁从不问。”
“好,敢问大人两处和平可有什么可以作为保障?”
“下一任桑吉土司可是这位女子?”
“正是,除此而外别无他人。”老和尚说。
七米抱着手臂来回走了走思虑片刻后说道:“下一任萨钦土司将由洞波寨二少爷衮戈尼玛接任,若娜姆小姐同意,本少爷一定促成双方土司联姻。”
泪眼婆娑的娜姆见两位哥哥已惨遭毒手,阿爸被人挟持早已方寸大乱,此时又听七米提起自己婚姻大事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转头看向刚刚醒来盘腿坐在地上的阿妈。
土司夫人和女儿前些年见过英俊潇洒阳光灿烂的衮戈尼玛,自然也听闻过他的事迹,母女俩私下里也曾几次议论过此人。只因为桑吉土司曾经使坏派人给洞波土司下过毒,还因此差一点要了对方性命,否则土司夫人肯定早已派人提亲了。如今听七米郑重其事地提起此事,土司夫人并不着急回答,抬头看了看一旁奄奄一息的桑吉土司说道:“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呀!”
桑吉土司干咳了几声清清喉咙问道:“衮戈尼玛什么时候接任萨钦土司?”
“待我此行回去就进行交接。”
“老夫随两个儿子走了之后,你小子真能放下所有的怨念?”
“冤有头债有主,晚辈本不愿多造杀孽。”
“如此甚好!”桑吉土司喘了口气一脸慈祥的看着母女俩说道:“老夫正式将土司之位传给女儿娜姆,同时也同意萨钦土司提出的婚约。”
桑吉土司如释重负般长舒一口气,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空喃喃自语道:“寒意愈浓,春天愈近。”微微一笑侧身看了看老和尚闭上眼睛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这一辈的恩怨……就让我们自己解决吧。烦请格西送我随两个儿子上路。”
老和尚热泪盈眶俯身亲了亲桑吉土司额头后哈哈一笑说道:“这才是贫僧喜欢的那个土司大人,咱们一同上路吧!”说完在娜姆的惊叫声中抹掉桑吉土司皱巴巴的脖子,毫不犹豫的回手一刀割掉自己近乎一半的脖子,腰刀从手上滑落,俩个血人相拥仰天倒在地上,布满血渍的脸上居然都浮现出一丝诡异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