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内。
宫女按照萧芸棠的吩咐将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
“是陈祭酒提议的?”
宫女点头,“回太后娘娘,九公主殿下确是这样告知奴婢的。”
太后略一思忖,看向宸妃。
“哀家觉得,这倒不是个坏事儿,你看呢?”
“那陛下那边?”宸妃有些迟疑。
太后摆摆手,“你若愿意,皇帝那边由哀家去说。”
宸妃颔首,“谢太后娘娘,您觉得好,景儿自己也愿意,臣妾自然也是没意见的。”
“嗯。”
太后转头安排苏嬷嬷,“着人去一趟御书房,皇帝若无事,便请他到慈宁宫来一趟。”
听了这话,宸妃立即起身告辞。
“无妨的,你若是无事,可以留下来一起听听?”太后试探地看向宸妃。
宸妃柔柔一笑,态度却很坚持,“谢太后,只是臣妾身体不济,想回宫去喝一剂补身的药。”
太后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没有血色的嘴唇,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去吧。”
她心里明白,宸妃对皇帝的心结太深,恐怕这一辈子都难以消除了。
不怪她。
想当初宸妃与崇庆帝也算是青梅竹马。
崇庆帝拜当时的太学祭酒,也就是宸妃的父亲做先生,是他的关门弟子。
周祭酒对亡妻用情至深,妻子去后,他立誓绝不续娶,此生只宸妃这一个独女,如珠如宝地养大。
崇庆帝作为周祭酒的弟子,常常出入周家,于是,年纪相当的少年少女日久生情,互定终身。
皇家复杂,周祭酒起初是不愿女儿嫁的。
但崇庆帝信誓旦旦表示会爱重宸妃,加上他当时并没有表露争储之心,只说要做个闲散王爷,女儿又对他感情甚笃,周祭酒便也没再反对。
谁知赐婚圣旨一下,女儿竟是以侧妃之位嫁他。
周祭酒欲抗旨为宸妃拒了这桩婚事,奈何宸妃舍不下她的少年郎,也不愿老父亲因为她而被降罪处罚。
好在婚后,崇庆帝信守承诺,对宸妃十分爱重,虽是侧妃,但王府只有她一人,于正妻无异,两人琴瑟和鸣,宸妃也很快有了身孕。
但在这个时候,周祭酒却卷入了一桩案件。
他虽只是太学祭酒,不领政事,但几个亲传弟子皆在朝为官,大弟子更是官至户部侍郎。
他本是在秘密探查一桩走私案件,却突然被人诬告贪污受贿、私通外敌,而下了大狱。
这大弟子名义上是弟子,实际上却是周家的养子,也就是周祭酒的义子,宸妃的义兄。
周祭酒绝对相信他的为人,带着包括崇庆帝在内的另外几个弟子想尽办法调查真相,为他洗脱冤屈。
过程中历经艰险,事情才有了些许眉目,隐隐指向了当时的户部尚书林家。
但周祭酒万万想不到,他最信任的小弟子,他的好女婿,会在这个时候狠狠地,捅他们一刀。
崇庆帝的动作很快,快到所有人都反应不及。
证据丢失,几个弟子先后出事,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很快都被迫离开了王城。
大弟子被迅速定罪,甚至没等到当众处斩那天,就被人以畏罪自杀的理由冤杀在了狱中。
周祭酒欲以残躯为筹码,准备孤注一掷御前求个公道,却在此时听闻了,崇庆帝与林家嫡长女结亲的消息。
在生生呕出一口血之后,他才明白了所有事情。
他此生育人无数,宁折不弯,唯有女儿这一个软肋。
他明白,女儿对崇庆帝情根深种,且已身怀六甲,在这个时候,他与崇庆帝两人,其中任何一个出事儿,女儿恐怕都会承受不住的。
周祭酒心如死灰,他不再想着申冤的事情,也不见反复登门的崇庆帝,只让人给他带了一句话。
让他记住自己的承诺,爱重宸妃,护她们母子周全。
周祭酒遭此重击,身体已有了破败之相,他辞去了祭酒的官职,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唯一的心愿就是女儿母子能够过得开心。
只是,就连崇庆帝都没想到,事情到最后,竟然会以如此惨烈的方式收场。
宸妃像她母亲,身体娇弱,孩子怀的很是辛苦。
自她怀孕以来,崇庆帝就很少陪她,她以为丈夫是事务繁忙,所以即使心情郁闷,她也尽量说服自己去体谅,守在院子里安心养胎。
但没想到,崇庆帝转眼定了正妻,还是在要迎娶王妃的前一天晚上才来告诉她的。
宸妃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究竟是失望、痛恨、害怕还是什么?
到最后,她只记得是剧烈腹痛的感觉,八个月了,差点小产。
她没心情也没精力再去关心崇庆帝是娶一个王妃,还是同时纳几个侧妃、侍妾的事情,她的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保护腹中孩子的事情上。
她选择足不出户、不理世间事,但有些人却不允许她安生。
先是有人不停地在她院外、门口以及必经之地,来回宣扬王爷王妃如何恩爱缠绵、伉俪情深之事。
见她不为所动,索性把义兄身死、父亲重病的消息一股脑儿地传到她的耳中。
甚至在她动了胎气,即将生产之时也没放过,让她原原本本的知道了事情的经过,崇庆帝的无情背叛。
她是个无用之人。
保不住孩子,也保不住父亲。
生产时大出血,孩子未满九月,生下来浑身青紫、哭声微弱,没到两天就没了气息。
父亲得知她生产之事,本就是勉强撑着的一口气也散了,死不瞑目。
唯有她,活不下去又不被允许死亡,拖着一副残躯,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苟延残喘。
“娘娘?”
宫女的叫声打断了宸妃的思绪。
“嗯?”
“娘娘是不是不愿意咱们九皇子入蒙学呀?”
宫女见宸妃从慈宁宫回来就坐着发愣,忍不住开口询问。
宸妃摇摇头,没说话。
这个宫女是进宫之后才跟着她的,所以她不知道,陈祭酒自己是认识的。
想起那个表面光风霁月、仙人之姿,内里却幽默诙谐、不着调儿的“叔叔”,她忍不住轻笑。
外人不知,陈祭酒跟他父亲年纪虽差二十多岁,却是实实在在的忘年之交,以平辈论处。
这人不喜拘束,只喜欢随心而行,故而像个游侠一样,常年漂泊在外。
只是不知出于何种缘由,有一年以科举连中六元的奇才之名,突然出现在王城中,还拒绝了出仕,跟她父亲一样,做了太学祭酒。
只是,当时她已身在后宫,与这人不得相见。
想来,他也变了吧,所以选择安定在王城,不再追逐自由。
是了,人最终,都是会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