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婆婆的事情并没有人怪她,柯俊也不曾,他一直对吕麦相敬如宾,言语客气,即便婆婆中风半身不遂,他没有半句抱怨。
但吕麦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如果她警觉一些,不那么松懈,如果她不着急冲澡换衣服,就可以阻止婆婆出去送伞...
她想了无数个如果,却没有一个如果有用。
婆婆出事四年多,起先她跟柯俊轮流照顾,她明显看出他的力不从心。待婆婆情况稳定下来,她便提出请个护工在家看护,因为俩人实在也请不了假了。
柯俊沉默片刻,点头答应。
一个月开六千工资只看护白天,晚上则他俩照顾,不料几个月换了几波人,有的能坚持两个月,有的一周就溜走。
吕麦没有办法,看着愁眉不展的柯俊,她只得提议辞照顾婆婆。柯俊闻言,脸色瞬息万变,错愕愣神,良久,说声:“你辛苦了。”
说着,他转身进屋,留给吕麦一个沉重的背影。
他的声音略带哽咽!
吕麦目送他返手关上门,半晌,悄悄走近房门,果然听到里面隐隐泣不成声。
她站在门外,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糊涂,甚至比任何人都清醒,但她却给自己下了一个紧箍咒。
确实,这几年在她悉心照料,即让柯俊无后顾之忧,又使婆婆恢复很快。
而她,精疲力尽,常常一挨枕头就睡,稍微响动,立即一跃而起。
久而久之,她心底的负累和厌倦越积越多,她常常咬破唇瓣或手腕才能抑制汹涌奔腾的烦躁。
有一天,婆婆用简单且清晰的声音蹦出一句:“麦麦...休息...”
原来吕麦蹲在厨房角落,蜷缩一团像虾状般俯身啜泣。
不知何时,婆婆自己推着轮椅停在门口,静静盯着吕麦抽泣,她的后背剧烈颤栗。
吕麦听闻,恍然抬头,顿时泪如雨下。
这个家曾给了她人世间最美好的温暖,虽然短暂,如烟火般绚丽灿烂,转瞬即逝。对她而言,烙入心怀,永生难忘。
柯俊的性格不急不躁,沉稳端重,从不沾烟酒,也无嫖赌不良嗜好。生活克苦自律,几乎不会有负面情绪,即便苦难摆在眼前,他也从容不迫,淡定应对。
惟一一次失控,是吕麦提出辞职照顾婆婆。
当然,他什么都好,对她亦是尊重客气,像朋友像知己,像亲人像兄妹。
要是她非得挑刺,大概止于喜欢,并无爱恋。
反过来,吕麦何尝不是如此,她至今对柯俊没有揪心之痛,也毫无疯狂迷恋。
这次的偶然,她心里不舒服,却没有过多的情绪,例如;伤心,失望,痛恨,怨愤...
她耿耿于怀的,或许感觉要离开的失落,以为能一辈子这样过去,现实还是给她当头一棒。
想透彻了,她反而轻松了,也许,她真的该休息了。
脱离这种爱不了,恨不上,无法抱怨,又不能袖手不管,还有几分乏累,庸碌的生活。
是一种解脱!
傍晚,吕麦推着轮椅,带婆婆去小区亭台坐着,给她读了几则新闻,将视频打开,让她看一些有趣笑话。
婆婆笑弯了眉,情绪亢奋,指着视频里闹笑话的孩子说:“麦麦...生...”
吕麦迎着婆婆期盼的目光,怔忡失神,嗫嚅着,勉强笑笑。
婆婆似乎感觉到什么,她费劲地握住吕麦的手,说:“不要...睡,阿俊...睡...”
吕麦扑哧一声笑开了,她明白婆婆的意思,让她别跟她一起睡,到柯俊房间睡。
“阿俊...睡...”婆婆固执地叨叨念着。
吕麦双手回握婆婆的掌心,心底泛酸,轻抚着宽慰:“好,好,听你的。”
婆婆咧嘴大笑,像极了得到允诺的孩子。
回家时,柯俊正在电脑前处理公司文件,不经意回头,问:“妈今晚这么开心?”
吕麦没放在心上,淡声应着:“嗯,最近降温,很久没去亭台坐坐。”
“阿俊...麦麦...睡。”婆婆突然舞动手臂,费力地大声说道:“孩...孩子...”
随着婆婆话音落定,柯俊愣住,他匆匆瞥了吕麦一眼,慌乱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