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父整天唉声叹气,对邓海生说:“你别捣腾那些膏药,赶紧想想怎么弄终身大事!”
邓海生不以为然,笑笑没说话。
他其实心里有底,就邻村的金家,有两女儿,小的已经嫁人,大的都二十八了,还没成婚。说了几处,人家都嫌她面相不好。
邓海生也是给金父治疗风湿的时候,听他唠叨的。大女儿幼年摔的,家里没钱,就自个弄了一些止血止痛的草敷上。长大了,脸上的疤痕愈发明显,周围皮肤还呈淡黑。乍一看,造成面目狰狞,实在丑陋。
这天,他被继父催急了,就说:“阿爹,你找个人去隔壁村,那庄尾的金家问问。他家有个大女儿,都二十八老姑娘了,还没嫁人,她爹都愁翻了眼。”
“那人家就算三十了,也不一定瞧的上咱们家,你快别贫嘴,想点实在的。”继父气的直跳脚,“我跟你说,咱村上那张家寡妇,想招个人上门,我琢磨着,这事你考虑考虑。”
“阿爹,你让我上门给张家寡妇作汉子?那你老了谁养你?她家可是有三个崽,这不是熬死我了?”邓海生感觉脑壳疼,那张家寡妇可是出了名泼辣,而且大他好几岁。
他背起药往外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说:“你先托人给我说说金家大女儿,不成了,我再听你的。”
对金家女儿,继父并不了解,他认为儿子想多了,但又不好一直埋汰他。只得边叹气边应下:“我今天就找人问问,怕是你落空了,不得劲,那时可别怨的说。”
邓海生哎了一声,喜滋滋去店里。
他之所以胸有成竹,几次治疗之后,他跟金父熟悉起来,金父为了大女儿的婚事忧心忡忡。
邓海生打趣说:“叔,你别愁了,看我合不合适?如果妥当,嫁我行不?”
金父仔细打量着邓海生,除了有些显老,五官还算端正,还有一手讨生活的技能。
只是...
金父想起邓海生的身世,不免有些担心。这万一,他命里真的带克,他总不能把女儿往火坑推。
邓海生看出他的顾虑,笑着说:“叔,你别听他们瞎扯蛋,我跟阿爹生活这么多年,也没见他有灾有病。要说我那个爹呀,指不定被我阿娘克的呢?那我阿娘有可能是阿爹克,总不能往都我头上扣吧!”
邓海生一番说辞,当即将金父的忧虑给消除了。他连连点头:“你这么一说,哟,有这个理,行了,让你阿爹找个人上门,我也回家跟婆娘商量一下。”
果然,继父托了媒婆上门一问,金家满口答应,让人择个日子,叫邓海生来家里见个面。
纵然邓海生心里有了准备,他还是被金草花脸上疤痕吓了一跳。
一道小拇指宽的疤痕从眉下间蜿蜒到左脸颊,像是一条爬行的蜈蚣,让人心生惶恐。
要说面相,她这是妥妥的破相。
邓海生呆呆看着她,心里那叫一个复杂呀!
金草花低下头,垂散的头发遮住脸,直到邓海生离开,她再也没抬起头来。
她紧攥的双手,不停地颤着,可以看出她的难堪和不安。
也许,她承受的恶意并不比他少。
邓海生心事重重走出金家。
这时,金父赶了出来,看了媒婆一眼,小心翼翼问邓海生:“怎么,你也嫌弃?这就不中意?”
邓海生勉强挤出笑容,讷讷地说:“叔,你别着急,我没有嫌弃,我回去跟阿爹说说,再让马家阿婆过来给你答话。”
回到家,邓海生对继父说金草花的脸上疤痕,然后闷头睡了大半天。
醒了,他掀起被子,来到埋头抽烟的继父面前,说:“阿爹,我们择个好日子,定下婚事...”
“啥?”继父哧的站起来,吼道:“你个缺根筋的傻崽,自个儿被人嗤笑还不够?非得娶个破相的衰人来败运?”
邓海生盯着愤怒的继父,慢吞吞说道:“这不刚好,命里带煞,娶个破相的,天生一对。”
“哎哟,你个傻缺呀,是准备破罐子破摔么?”继父扬起巴掌,捶了他一肩膀。
“阿爹,你说我傻,你自己还不是傻的透透的大傻瓜?养个别家孩子,拼死累活,省吃俭用,一个子抠出两个来花。这么忙忙碌碌,还得为我操心,你图个啥呢?”邓海生眼里泛着泪光,看着气喘吁吁的继父,一把揽住他肩,将他裹在腋下。
黑瘦而微驼的继父在年轻力壮的邓海生面前,显的格外单薄。
他被邓海生这么一抱,顿时像个孩子般呜呜哭起。
邓海生松开手臂,边给他抹眼泪,边开导着:“咱家也娶不起相貌好的媳妇,金草花虽然破了相,人还是可以的。成了家以后,准能孝顺你。人家都说患难见真情,她受人嫌弃,我遭人唾骂,我们俩注定是一家人。”
继父没再反对,哑着声音应了一下,又低声喃喃斥责几句:“你个傻锤子哟,这么倔着,有你受的苦。她要是破你的运气,倒霉的时候,你可不得悔呐,搞了家里不安宁。”
“阿爹,你别触我兴头,都说成家立业,指不定,结了婚,我还能干出一番成就来。”邓海生尽可能往好处安慰继父,“她这么多年被人看轻,来咱家肯定会好好过日子,以后,有她侍候着阿爹你,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生活可有奔头...”
一个月后,邓海生和金草花仓促结婚,家里两间土坯房刷了水泥漆,置了几件简单家具。贴上喜联喜字,办了四五桌酒席招待继父和生父的亲戚。
金父看出邓海生的继父并不乐意自己的女儿,也就没要多少彩礼,按习俗让邓海生置办四金三银两铁。
即便简单,邓海生和继父还是欠了一屁股债。
而婚后的生活正如邓海生所说的,金草花果然勤劳,又肯吃苦,把家里收拾的整整齐齐。
她圈了猪棚,养了两头猪,又搭了草栏,养了一群鸡鸭。
早起晚归,割猪草干农活,一样不落。对公公也是尽心尽力孝顺,村上的人见了,谁不竖起个大拇指,赞声好。
只是,金草花从不结交左邻右舍,她走路或干活,都是低着头。经常戴个斗笠,再包个头巾,恨不得把整张脸裹个严严实实,就露两个眼睛。
邓海生总是鼓励她抬头挺胸,还说她再这样下去,可别几年就驼了背。
金草花笑笑,不说话,转身又去干活了。
邓海生招呼她坐下歇歇,她却着赶着耕田春种。
邓海生平时都在店里,有时生意忙,晚了就铺个席子,将就过夜。即便不忙,他也得看店,所以家里的事,田里的活都落在金草花身上。
自从金草花嫁进来,继父的脸上的笑容逐渐多了起来。
虽然,村上还有人议论着金草花脸上的疤痕,但他已经不去计较,毕竟,金草花勤快又孝顺。
后来,金草花生了个健康活泼的女儿,继父喜的合不拢嘴,至于带孩子的琐琐碎碎都是他帮忙的。
几年过去,女儿长的惹人喜爱,小嘴能言善语,讨的全家疼爱。
这时,已经还完债的邓海生,决定出外闯荡。
他听外出打工,过年回来的同村人说,闽南这一带的人很注重养生。可能沿海地区湿气重,那些推拿,按摩穴位的店生意都是火爆,邓海生的手艺活肯定会受欢迎。
邓海生听了,心生向往,他跟继父和金草花商量好了,正月元宵节一过随着同村的打工潮涌去闽南。
闽南这一带是商业区,人流量波动非常大,聚集五湖四海,南腔北调的人群。
邓海生揣着金草花卖掉结婚时的四金三银二铁的钱,在同乡帮助下,找了一处地势不错的显眼店铺。
他筹备了半个月,又找同村一些人借钱,凑了一万多,终于开了家三四十平方的相较简陋的中药推拿店。
很快,他新颖别致的手法吸引附近的人,都在关顾他的小店铺。
短短一年时间,邓海生还完借的钱,还有的剩。
过年回家,他把家里耕种的田地,鸡鸭和猪都处理了。
锁上两间土坯房,带着老婆孩子,还有继父,举家迁徙。
邓海生租了两间宽敞房屋居住,女儿就近上了小学,由继父接送。
金草花在店里搭把手帮忙,一家人其乐融融生活在异地他乡。
直到女儿十一岁那年夏天,平凡而幸福的日子被厄运打翻的支离破碎。
那天早上,女儿一如往常挥手告别爷爷,跑向对面学校大门。
可能来的比较早,学校门口还没什么学生,偶尔三三两两。
一辆面包车疾驰而过,把刚刚转身的女儿撞上。
她穿着新买的裙子,像一只飘逸的蝴蝶翩翩起舞,只是一瞬间,她折翼般坠落,倒在血泊之中。
车子绝尘而去,并未停留。
继父冲过去,抱着了无生息的孙女,痛哭嘶吼。
同乡跑去邓海生店里报讯,夫妻二人赶到现场,急救车也到了,一番抢救,却是无济于事。
金草花疯狂咆哮,抱头撞地,几个壮硕汉子都拉不住,直到她昏死过去,撕心裂肺的声音才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