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俩人就是这一段时间一直照顾邓海生的朋友。
在他们向程寒点头致谢时,她也微微颔首。
虽然程寒没有出声,邓海生还是感觉到什么,他费劲地转头过来,看见了程寒。
他挪了挪嘴巴,却一个字也没装,蓦地,急促地喘气起来。
程寒强忍着心头汹涌的情绪,双眼泛红地冲他笑了笑。
气顺了一些,邓海生怔怔看着程寒,眼眶一圈一圈湿润。
程寒避开他的眼光,低下头。
身边的人也都沉默不言,直到司机催促说:“行了,一切就绪,准时出发。”
程寒轻轻握住金草花的手,看着她被林姐拾掇的干净头面,说:“金大姐,一路顺风。”
金草花挂在脸上的笑显得异样明媚,她嗯了嗯,突兀地来一句:“好,我是金草花...”
林姐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惊呼:“哟,奇怪,她怎么记起她叫金草花,还说的这么敞亮!”
林姐的儿媳妇接过话:“她兜里揣着身份证呢,刚拿着的时候,她盯了有一会儿,嘴里喃喃说了什么。”
司机走过来,要拉上车门,程寒只得松开金草花的手。
就在车门关上那一瞬间,她对着邓海生摆摆手。
门的缝隙间,程寒看到邓海生眼梢淌下两行泪水,随着怦的一声,门合了严严实实。
程寒目送着救护车缓缓开走,她反而平静下来,有一种替邓海生落叶归根的欣慰。
江铭走过来,牵起程寒的手,带她离开。
程寒边走边回头,邓海生的俩个朋友还站在原地,眺望救护车远去的路口。
而林姐和儿媳妇则对着程寒挥手。
回到家,程寒心里的石头似乎落地,午饭时,她胃口大开,比平常多吃了许多。婆婆很是高兴,她认为孕妇吃的多,胎儿也会壮实。
她的过于平静的异常,江铭却有些担心,饭后,回房间,他旁敲侧击提醒程寒心情郁结会影响胎儿。
程寒一再表示自己没问题,见了邓海生和金草花之后,她释然了,感觉没有遗憾。
江铭这才放心去上班。
一晃几天过去,程寒再没有去打听邓海生的事。
也是因为姑姑带来消息说,她的妈妈托人打听她的状况,激起她心情沉闷,也就忽略邓海生和金草花。
熟人说,程寒的妈妈如今也是一个人,她当初再婚的那个人前年患病去世了。留了一笔遗产给她,她想回来镇上找个地方居住,当然,也想找程寒恢复母女关系。因为两个舅舅也跟程寒断了来往,所以她四处打听,信讯也不准确,费了不少时间。
程寒静静听着,一言不发。
许久,姑姑起身说道:“寒寒,这事你自个掂量掂量,你爸爸苦了一辈子抬不起头,挺不直脊梁骨,都是因为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带给的伤害。但她又是你妈,我虽然恨她啐她,却不能替你做决定。反正这些话我传给你,你就自己拿主意吧!”
程寒惊讶,她抬头看着姑姑,没想到脾气爆暴燥,炸炸呼呼大嗓门的姑姑竟然还能这么理智而冷静地说出这一番话语,令她很是意外。
但她没有给姑姑任何答复或决定,只是默默送姑姑出门,又返回房间。
江铭和婆婆知道这事,都闭口不提。
只是没想到,过几天傍晚,江铭陪她在小区里散步,她说吃了太饱,有些积食。
江铭正跟她说笑着,一个女人挡住她的面前。
程寒抬头,目光微冷。
这是个相貌婉怡的女人,虽然年纪跟她婆婆相近,却不影响她穿着端雅。
她的五官隐隐与程寒大径相似,但她更妩媚一些,而程寒则端正无奇。
她气质出众,皮肤白皙,可见这些年保养得体。
江铭顺着程寒目光看去,心里便明白了几分。
她急促往前一步,却在触及程寒漠然的眼神而后退两步。
她紧张地攥着手,又松开搓着双掌,嘴唇微微颤栗,目光怯又灼。
空气刹那间稀薄,气氛凝固似的让人喘不过气。
程寒面无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她,那目光冷又冰,没有任何温度可言,即便现在是又燥又热又闷的春末初夏交替季节。
江铭轻声咳了咳,却不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
程寒侧脸,淡淡对他说:“走吧,我累了,回家。”
江铭点点头,急忙牵紧她的手,俩人就这样跟她擦肩而过。
她看着程寒走远的背影,幡然回神,追赶了几步,又堪堪停下,双手掩面,低声呜咽。
程寒知道邓海生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那天早上,她无意中翻林姐的儿媳妇微信,便打了个招呼。
不一会儿,她就回了一个表情,然后发了语言告诉程寒,邓海生去世的事。
程寒虽然心里有底,但还是缓了半晌,才追问他什么时候走的?
林姐的儿媳妇说,救护车开了四十小时到邓海生老家,跟那边的医院对接。当晚半夜到的,凌晨五点就走了,金草花也不知道哭,只是赖在医院长椅上不走。
邓海生的遗体转去殡仪馆,金草花也被娘家人接走了。
这些消息还是邓海生的俩个朋友打听到的。
程寒听了,脸上没有过多悲伤,悄悄退出微信聊天,静坐很久。
她透过窗户,注视远处,往高眺望,是蔚蓝晴空,往低看去,是烟火人间。
她收回目光,轻轻抚摸肚子,满脸深邃。
生命总是在孕育与逝去中,也许相互制衡,也许相互抵消。
命运总是在眷顾或磨难中,也许坚韧顽强,也许颓丧萎靡。
人生总是在低谷深涧和顺境平淡中,也许逆转奋战,也许碌碌无为。
入冬的时候,程寒生下男孩,月子期间,婆婆忙里忙外,不亦乐乎。
程寒的妈妈在她的门外徘徊许多次,江铭和婆婆不敢擅自作主,却也十分为难,既不能视若无睹,又不能违背程寒的决意。
程寒还是从婆婆悄声跟江铭交谈中听出弦外之音,她隐约知道了。
但她仍然保持沉默,谁也揣摩不透她的心思。
姑姑来探她几次,也碰见她妈妈在楼梯口踌躇,然后仓促转身走了。
孩子满月宴那天,程寒收到精致的长命锁和手足金镯。
江铭拿给她的,说是推桑半天,人来人往,实在不好拂了面子,只得让程寒自己处理。
她看了很久,把玩着金灿灿长命锁,她的思绪飘向那段不堪的艰难,那段父女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段被人指指点点的苦侮。
她合上盒子,却将它们放在小床上熟睡的孩子身边,然后拍了照,发到江铭微信上,说:“让她瞅一眼,赶紧走吧!”
江铭一直没有说话,看她心情沉重样子,也知道她过不去心里的坎,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他要出去之际,说道:“你也别太为难,找个时间说清楚,免得她总是蹲守咱们家楼道。”末了,他又说:“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尊重。”
程寒收起手机,低头叹息道:“她给的伤害并不会因为时间而一笔勾消,我不能替我爸爸释然这份怨恨,但是,就到我这里吧,所有的怨就此止住。”
所以,她收了她送给孩子的礼物。
江铭转身轻轻抱了一下她,拍拍肩,拿着手机出去。
程寒看着江铭出去的背影,她潸然泪下,想着爸爸会生气吗?还是也愿意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