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兮与夏蝉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
二人还想说些什么。
跟在武临身后的几名侍卫已经将手放在了刀柄上。
武临这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带慕容景衍离开。
可...
伪装就是伪装。
若是武临当真要硬来。
主寝殿的人难免会与宫里侍卫来一场恶战。
过早暴露,不利于慕容景衍的计划实施。
想到这里,沈慕兮的心里有了决断。
“也不是不信武统领...”
她拉着夏蝉退到一边,在武临几人大步往前走的时候,亦步亦趋地跟上。
“就是觉得,这次宫里消息来得突然...”
不管沈慕兮说什么,武临都置若罔闻。
直到几人到达主寝殿。
贺鸿一脸凝重地在外头走来走。
看到武临以后,他脸上的凝重立刻恢复往常的亲和。
“太子妃,您来啦,这是...”
沈慕兮连忙解释,“这是宫里的武统领,奉命请殿下进宫。”
贺鸿一脸为难,“可是殿下现在身上还有伤...”
武临不厌其烦地再向贺鸿做出了保证。
贺鸿叹气,“这不是你们会不是伤殿下的事情,而是本来伤重之人,被你们挪动来挪动去,万一伤上加伤...”
武临的脸色骤然变冷。
目光从沈慕兮跟贺鸿脸上来回梭巡,最后重新定格在贺鸿脸上。
“你们是什么意思?
莫要忘了,南渊只是我北宸的战败国,这些年,也是因着进贡才有了两个交好的机会。
虽说过门是客,但也没有反客为主的道理。
让南渊殿下与太子妃一同进宫是皇上口谕,你们这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本官办事,难道是想要抗旨不成?”
他的声音很冷。
表情更冷。
一看就是那种没法拖延,更没法谈拢。
沈慕兮上前一步,正准备朝武临几人撒去药粉。
几乎就在同时,主寝殿的门从里面打开了。
贺玄从主寝殿缓缓走出,眉间是掩盖不去的疲惫。
“我们殿下在北宸身受重伤,北宸圣上仁德,特许殿下静养,怎么可能说变就变,这其中肯定有些什么误会...”
他的声音不大,还带着沙哑。
但是态度却十分好。
成功安抚了已经燃起了怒火的武临。
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是不是误会,走一趟便知。”
态度依旧强硬。
沈慕兮看了一眼贺玄,后者朝她轻轻摇头。
沈慕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慕容景衍回来。
像是印证她的想法。
慕容景衍虚弱的声音从寝殿内响起。
“是我让皇上挂心了,走这一趟也是应该。”
他在另外一个做了小厮打扮的侍卫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来。
不仅沈慕兮变了表情,连武临的表情也变得极为微妙。
“殿下是什么事情清醒过来的?”
慕容景衍浅浅勾起了嘴角,“失火的时候,被吵醒了,后来又听到外头一直有动静...”
简单两句话说完,他的前额已经沁满了冷汗。
武临微微颔首,朝慕容景衍行了一礼,“还望殿下可以配合,莫让下官难做。”
慕容景衍朝他缓缓点头,随后目光落在沈慕兮身上,“曦儿,你过来搀扶一下本宫。”
“曦儿”的称呼出来,沈慕兮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爬满了鸡皮疙瘩。
不适应归不适应,她的脸上挂着温婉笑意。
才刚抬步。
脚踝上传来的钻心疼痛,瞬间将她拉回现实。
慕容景衍脸色一变,“怎么了?脚受伤了?”
他想飞扑到沈慕兮身前查看。
奈何身体虚弱,连自己都要被人搀扶,只好在原地干着急。
“请大夫了没?”
武临看不下去了。
只朝两人道了一声“得罪”,之后就要带人进宫。
慕容景衍冷了脸色,“武统领就是这样对待来客?本宫太子妃的脚扭伤了,难道不是应该先寻大夫来包扎察看一下?”
他看上去十分气急败坏。
武临不急不忙地开口,“进了宫,自然有太医,至于你们二人如何进宫,下官已经有了安排,殿下莫急。”
“不是你的妻子,你肯定不急。”
因为生气且“刚苏醒”身体虚弱,慕容景衍说完这段话,还喘了好久。
武临却带着几个属下,像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任由慕容景衍“原地发疯”。
最后,还是沈慕兮上前温声安抚了好一会,他才平息了怒气。
“这次本宫就看在本宫的太子妃份上,不与你们计较,但是,本宫与太子妃如今行动不便,你们总不能让本宫跟本宫的太子妃步行至养心殿。”
从宫门到养心殿,步行起码要走大半个时辰。
走完以后,沈慕兮的腿都要废了。
“这是自然。”
武临微笑着应下慕容景衍的要求。
心里暗骂了一句:蠢货。
贺鸿跟夏蝉搀扶慕容景衍跟沈慕兮上了马车以后,正想跟上,被武临拦下了。
“你们二位稍后可出发在宫门处等待。”
贺鸿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慕容景衍撩开了马车车窗的帘子,“你们稍后去宫门接我们回来。”
主子开口发话,贺鸿不应下也不行了。
沈慕兮看到马车里只有她跟慕容景衍二人。
立刻凑到了慕容景衍身边,正要开口。
武临也进来了。
沈慕兮:“......”
还真是一点时间空间都不给她跟慕容景衍留。
到嘴边的话重新咽了回去,她伸手挽住了慕容景衍的胳膊,软声开口,“殿下若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身上。”
在外人面前,沈慕兮极力做好自己做为妻子的本分。
每当马车颠簸一下,她就会紧紧拥着慕容景衍。
放下慕容景衍的时候,她总是一脸心疼地看着他。
“殿下,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疼?”
慕容景衍总是紧紧握住沈慕兮的手,轻轻摇头,“不妨事,让娘子担心,是为夫不好。”
眼底的情绪浓烈。
要不是因为知道慕容景衍曾经是唱戏好手,她差点就以为慕容景衍是真的爱上她了。
脑子里总有些不合时宜的想法出来。
沈慕兮胡乱打断了思绪,看向坐在马车另一边瞪眼直直看着他们互动的武临。
此时,她对武临的不喜,完全表露在脸上。
“没想到,武统领居然还有这种小癖好。”
谁家好人会在人家夫妻情到浓时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人家互动?
武临脸不红心不跳,对沈慕兮的不喜与阴阳怪气视若无睹,“属下职责所在,还望太子妃见谅。”
武临油盐不进,非要盯着。
沈慕兮想要询问慕容景衍些什么都问不了。
看来,进宫之后,只能靠默契了。
想到这里,沈慕兮心里不免有点挫败。
默契这玩意,她跟顾时相处了几年都生不出来。
更别说跟慕容景衍有了。
慕容景衍似乎觉察到她的情绪低落,无声的伸手覆上了她的发顶。
马车车厢内,萦绕着混杂着血腥味的药香。
夜已深。
大街上安静得只有马车行进时候的声音。
武临面上云淡风轻,全程握在刀柄上的手背却青筋暴起。
一直到宫门口,他握在刀柄上的手才放松了下来。
考虑到慕容景衍“刚刚苏醒”以及沈慕兮是个还没来得及看大夫的伤患。
他十分体贴地给夫妻二人安排了宫中的软撵。
“这是皇上的恩典。”
夫妻二人又在武临面前表现了一轮对傅元怀的感恩戴德。
还是在养心殿。
只不过,跟白天时候不同。
此时在养心殿里的人变成了二公主傅咏絮,以及荣郡王顾时。
此时两人双双跪在地上,竟让沈慕兮有了一种两人偷情被抓奸的荒谬感。
她才在宫女的搀扶下踏入养心殿,傅元怀的声音就从高座之上传来。
“顾时滥用手上职权惊扰公主,这个月,你就在府上闭门思过,另外罚俸一年。”
“微臣,谢主隆恩。”
顾时叩谢过后,起身后退。
在经过沈慕兮身边的时候,身体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
在沈慕兮对顾时熟视无睹的时候,慕容景衍已经撑着虚弱的身体,给傅元怀见礼。
“见过陛下。”
傅元怀显然没想到真的让人请来了“清醒”过来的慕容景衍。
立刻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小景醒了?”
他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却没有让慕容景衍起来。
慕容景衍此时脸上惨白,混身上下透着浓郁的死感。
可见前些日子被重伤并非谣传。
“承蒙陛下关心,景,没事。”
他嘴上说着没事,身体早已摇摇欲坠。
偏偏傅元怀却像是看不到一样,“本来此事不应该涉及你跟你的太子妃,奈何朕这个女儿啊,一直都说,事关你跟你的太子妃,所以朕还是连夜让你们进宫一趟了。”
傅元怀一边说,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傅咏絮,“现在南渊太子妃来了,你有什么话,不妨直接在太子妃面前说出来。”
“父皇,儿臣要嫁给慕容景衍,不然百年...”
“好了,可以闭嘴了。”
在面对傅咏絮的时候,傅元怀就像是一个普通的父亲。
喜怒形于色。
刚才,他显然就已经被傅咏絮的话气到了。
脸色异常难看,连叫她闭嘴的语气也极为冷冽。
随后他又将凌厉的视线重新转移到沈慕兮身上,嘴上挂着笑容,“朕这孩子,被朕宠坏了,可是,朕细想了一下,既然这次你们南渊前来是为了两国交好,那么,公主与太子结为秦晋之好,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皇上。”
慕容景衍想要开口打断傅元怀继续说下去的话。
傅元怀的眼神却落在沈慕兮身上。
“太子妃,你怎么看?”
沈慕兮双拳缓缓攥紧,语气却十分平静,“自古以来,夫为妻纲,沈曦一切都尊重太子殿下的意思。”
慕容景衍握住了沈慕兮的手,“本宫与太子妃感情甚笃,没想过要纳妾。”
傅咏絮难以置信地开口,“慕容景衍,本公主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居然想让本公主做妾?”
“公主自重,本宫的心里,只有本宫的太子妃。”慕容景衍说话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到傅咏絮。
反而是沈慕兮,在傅咏絮看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看向她的眼睛。
嗯。
眼白带着一层浅浅的青灰,看来是已经服用了半颗百年延寿丹。
她不着痕迹地往慕容景衍身边挪了挪,跟傅咏絮拉远了一点距离。
此时傅咏絮的思绪还在慕容景衍刚才说的话上。
脸上的神色在不断变化。
倏地,她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
朝慕容景衍展颜一笑,“我差点就信了你的鬼话。”
她自信地开口道,“莫要以为本公主不知道,娶太子妃之前,你连外室女都有了,你喜欢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太子妃,拒绝我,不过只是为了不让你那个外室女受委屈罢了,本宫答应你,哪怕以后我做了你的妻子,我依然会对你的女儿视如己出。”
慕容景衍淡淡瞥了她一眼,“不需要。”
傅咏絮什么时候受到过这种轻视?
尤其是,她自以为自己已经做出了极大的牺牲让步。
没想到对方连看她的目光都是睨向她的。
一时怒极,她脑子一片空白,当场红了眼眶。
“你...你们欺人太甚。”
“殿下为何不娶公主,难道公主心里没数吗?”
沈慕兮冷声开口。
“这些年,你一直在你北宸的京都横行霸道,看上的就抢,不顺眼的就打杀,人命在你眼里,轻贱如草芥,殿下作为我南渊储君,是未来的国君,若是让人知道他来北宸娶了一个以打杀无辜平民下人为乐的女子为太子妃,你让殿下以后如何顺利继承我南渊大统?”
沈慕兮的一番话,说得道貌岸然且字字句句贴合傅元怀对外宣称的“以仁爱治国,以德服天下”国策。
于公于私,都直接掐断了她嫁给慕容景衍的可能。
“你...你个贱人,一切都是你的问题。”
傅咏絮本能地想要扬起手中皮鞭。
挥出空气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在皇宫,她现在是在父皇面前。
她不由得变了脸色。
可惜晚了。
在慕容景衍面前丢了这个脸面,傅元怀坐不住了。
“逆女,你要做什么?”
“父皇,我...”
傅咏絮的脑子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父皇让她进宫,是因为想要她手上的延寿丹。
“延寿丹...”
她简短的开头再次被傅元怀打断了,“朕一直以为你只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没想到你竟是这般毒辣。”
他看向傅咏絮的眼神极为失望。
随后扬声朝外喊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