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唯一在这座城市,并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人。
不,更准确地来说,她是有亲人的,但是那些亲人都不待见她们母女俩。
外公外婆重男轻女,当初为了彩礼,把妈妈嫁给了大男子主义的爸爸,妈妈经常被爸爸家暴。
受不了家暴的妈妈,回去告诉外公外婆,她要离婚。
而外公外婆也是知道,妈妈经常被爸爸家暴的。
但外公外婆还是不同意妈妈离婚。
他们说,妈妈离了婚,会给他们丢人。
妈妈执意要离婚时,外公一个巴掌将妈妈的鼻血都扇出来了。
从那以后,她和妈妈在这座城市,便没有亲人了。
但姜楠除外。
姜楠和她们母女俩并没有血缘关系,却待她们比亲人还要好。
除了姜楠,云骁是第一个让姜唯一感觉到心里温暖的人。
连她爱了那么多年的贺禹州,都不曾给过她这样的温暖。
顿时热泪盈眶。
见到她流泪,云骁想给她递纸巾,这才发现自己走得急,连身上的睡衣都没来得及换。
这会儿睡衣兜里,什么也没有。
如果不是男女有别,他这会儿都想用自己的衣袖,给她擦泪。
因为看见她流泪,他心里怪难受的。
他忙安慰她,“放心吧,阿姨没有生命危险的,就是术后需要好好休养。”
她点点头,说谢谢时,眼泪更是汹涌。
许是想到妈妈命运悲苦,又许是想到自己,更多的也是云骁的这份热心,反正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那眼泪哗哗哗的,一颗又一颗,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向她的尖瘦的下巴。
看着怪叫人心疼的。
云骁终于是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了,这会儿直接捏住自己的睡衣衣袖,在她潮湿的脸颊上擦了又擦。
眼泪被擦干时,姜唯一闻到了一股好闻的味道。
那是来自云骁衣袖上的,清香味。
喜欢花的姜唯一,第一时间便闻出来了,那是栀子花的香味。
这样的香味,让她心里的痛苦和难过,减轻了许多许多……
其实这些年,她过得苦兮兮的,回忆起过往的日子,连她曾呼吸过的空气都是苦兮兮的味道。
对比起来,云骁衣袖上栀子花的香味,真的太抚慰人心了。
她顿时不哭了。
云骁紧拧的眉心,这才松快下来。
姜妈妈的手术进行到了半夜。
手术倒是很成功。
只是麻醉后的姜妈妈,现在还在昏迷当中,不能转入普通病房。
姜唯一见已是大半夜了,办完各种手续后,她又向云骁道了谢,然后说,“云骁,等哪天约个时候,我请你吃饭吧。你帮了我这么大个忙。”
“吃饭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云骁这么热心,根本不是为了一顿饭。
他是听说人命关天的事情,不敢马虎了。
“都半夜了,你先回去休息吧,让你陪到这么晚,真是很不好意思。”
云骁熬到这个点,确实是有些疲惫,而且他肚子也饿了。
便点了点头,离开了医院。
姜唯一以为他就这么走了,但没过半小时,他又拎着打包好的夜宵回到医院的走廊处。
看到他手里的夜宵,姜唯一这才明白过来,这男人就根本没有打算把她一个人丢在医院里。
这个时候,她想起了贺禹州。
一个就要跟她结婚的男人,在领证当天,可以把她丢在民政局结婚登记窗口。
而这个和她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朋友的朋友的男人,却为了妈妈的事情,这么上心。
真是个温暖的人呢。
吃着云骁买的夜宵时,她心里说不出的温暖。
这个时候,姜楠发来了微信,问她:阿姨怎么样了,手术结束了吗?
姜唯一回复:手术很成功,但是要观察二十四小时。
姜楠:厉寒跟我说,云骁肯定会一直守到明天,而且还会半夜给你买吃的?
姜唯一:你老公对云骁还真是十分了解。
姜楠:怎么样,现在知道云骁很体贴了吧?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终身的男人,考虑考虑他吧。
姜唯一:……
姜楠:你不会是介意他那方面不行吧?
姜唯一:……
姜楠:他那方面是可以治的。
姜唯一: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赶紧睡吧。
收好手机,姜唯一侧头看了看和她一起吃着夜宵的云骁。
那一瞬,心中有异样感。
不知是在慌什么,她很快抽开了眸光,在云骁给她递东西的时候她赶紧埋了头,假装津津有味地吃着打包盒里的食物。
第二日下午。
姜妈妈转到了普通病房。
云骁早上回去睡了会儿,下午又来了医院。
他知道姜唯一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合过眼,所以特地带来了两名护工。
姜妈妈一眼认出他来,赶紧跟正在收拾东西的姜唯一说,“唯一啊,是云先生,昨天就是他把我送到医院的。”
“妈妈,我知道。”姜唯一停下手上的活,转身看着云骁带了两个护工走进来。
她又跟妈妈说,“昨天晚上,还是云骁在医院里陪着我。”
姜妈妈既是感激,又是满意,见云骁还特地带来了护工,更是瞧着云骁左打量,右打量。
找着机会,姜妈妈拉着云骁问,“云先生,你今年多少岁了,还没对象吧?”
这般热心肠的男人,如果有对象的话,是不会和她家女儿走那般近的。
因为这种好男人,一旦有了对象,肯定会和别的异性保持距离。
所以姜妈妈敢断定,云骁肯定是没对象的。
她躺在病床上,也顾不得自己刚做过手术,赶紧拉住了云骁的手。
其实这一拉,让她的肋骨处,突然疼了起来。
但姜妈妈毫不在乎,怕女儿听见,她压低了声音,激动地说,“云先生,我女儿单身。她在医院上班,跟你一样,是个热心肠的人。”
姜妈妈这般意思,云骁又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姜阿姨,我叫云骁,以后叫我名字就好了。”
“你要是没对象的话,你看我女儿怎么样?”姜妈妈对云骁特别的满意。
从贺禹州放女儿鸽子,在民政局丢下她女儿之后,姜妈妈就恨不得让女儿和这个贺禹州断得干干净净的。
以后都不要再联系了。
见到云骁这孩子,各方面都十分满意,又是楠楠老公的好兄弟,知根知底的,就更想撮合他和女儿在一起了。
这句话被姜唯一听到了,拿眼瞪着她,“妈!”
半个小时后,姜唯一送云骁离开。
云骁站在病房门口,关切道,“这两个护工以前照顾过我爸,尽心尽职。你跟他们交代一下,回去休息一下。从昨晚到现在,你还没合过眼吧?”
“谢谢你,云骁。我妈妈刚刚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她巴不得我马上嫁出去,逮着一个男的就想让我跟人家处对象。”
“理解。贺禹州有联系过你吗?”
按理说,贺禹州应该在昨天回蓉城的。
但他没有回蓉城。
也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虽然他们还没有交换过彼此的新号码,但她想,贺禹州能够知道她住哪里,还能让人送鲜花到她家门口,肯定是知道她的新号码的。
可这个男人,硬是一个电话也没有打过来。
在她每次需要他的时候,他都不在。
如果这个时候,贺禹州能够来医院看看她,看看她妈妈,那该多好呀。
她有些窘迫和失落的,摇了摇头,然后低下了头。
“阿姨肯定不希望,你再和贺禹州有联系。”云骁也看得出来,姜阿姨对姜唯一的事情,是有多着急。
他又说,“唯一,我知道阿姨很喜欢我。但是我可能要辜负他的喜欢了。麻烦你告诉阿姨,我不打算再找对象。也请你如实告诉她,我身体的缺陷。”
那是一个男人的耻辱。
很没尊严的事情。
可他已经是第二次在姜唯一面前说出来了。
就好像是自己揭开自己的伤疤。
闻言,姜唯一赶紧解释,“云骁,我妈不是那样的人,就算你那方面有缺陷她也不会嫌弃……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这个话题,好像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她想了想,安慰道,“云骁,我的意思是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的问题是可以治愈的。你应该抱有希望,而且……”
叮铃铃……
云骁的来电声,打断了姜唯一的话。
电话是厉寒打过来的,云骁看了一眼手机来电,绅士地说了一句:“抱歉,我接个电话。”
电话里,厉寒说,“告诉你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方缘又回国了。”
三年前,方缘回国,云骁便因为她出了车祸。
之后有一两个月的时间,方缘主动求复合。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又放弃了。
现在又回国来,不知道是不是又要来祸害云骁。
所以,厉寒得给云骁提个醒,“对这个女人,你不能再心软了。”
“知道了。”云骁挂了电话,看向姜唯一,“谢谢你的关心,不过还是请你转告阿姨。承蒙厚爱,是我辜负了她的一片心意。”
说完这句话,云骁便转身离开了。
留下姜唯一站在病房外头,细细地回味着他走时留下的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如果他的身体没有缺陷,他就接受妈妈的撮合,要和她处对象吗?
是她理解错了吗?
两日后。
姜唯一上完夜班,去了妈妈住院的医院,亲自喂着妈妈吃了早餐。
收拾碗筷的时候,姜妈妈劝她,“唯一啊,一会儿楠楠要过来看我,还有护工照顾我。云骁找来的这两个护工,一个照顾我白天,一个照顾我晚上,特别尽心。你赶紧回去休息一下吧。”
“没睡,我陪你一会儿,下午再回去补个觉。”
“那怎么行。”
“妈妈,我给你梳个头发。”
姜唯一拿出抽屉里的梳子,正要给姜妈妈梳头时,手机响了。
那是一串没有保存的,陌生的号码。
接起电话,她以为是什么推销广告,那头却传来了贺禹州的声音。
“抱歉,唯一,我在洛杉矶这边耽搁了,现在刚刚回蓉城,飞机刚刚落地。”
“半个小时后,你直接来民政局,我们重新去领证。”
第一次听到贺禹州说,要跟她领证时,她是无比喜悦激动期待的。
可是这一次,心里却一点高兴的感觉也没有。
反而觉得很可笑。
她的声音很低沉,情绪也不高,“贺禹州,我现在没空,我刚刚上完晚班,而且我妈妈也在住院。”
贺禹州问,“阿姨怎么了?不严重吧?”
姜唯一:“摔断两根肋骨,做完手术住院第四天。”
贺禹州:“那应该没事,你就抽一个小时来民政局,我们把证领了。领完证,我还要去赶下一趟飞机。”
饶是姜唯一的脾气再好,这个时候,却依然是想骂人的。
听到妈妈住院,贺禹州不是应该来医院看望一下吗?
正常人都应该来看望一下吧?
何况,他想娶她,难道不应该关心一下她的妈妈吗?
这一刻的姜唯一,是绝望的,“贺禹州,以后我们不要再联系了。你找别人去跟你领证吧。”
“唯一,你怎么了,之前不是好好的吗?”贺禹州实在是不明白。
他从机场走出来,让接机的人接过了他手中的行李,然后上了车,“我甚至让律师准备了一份股权赠送协议,打算把我的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赠送给你。还有我给你准备的房子,车,还有一些不动产。我是诚心诚意要娶你,你跟我说以后不要联系了?”
“贺禹州,我在你的生命里,究竟是算什么?”
算什么?
贺禹州是个不善言辞的人。
他不会告诉姜唯一,她在他的生命里,是所有的女人都比不了的。他贺禹州这一辈子只会娶她。
这些,他不会表达,“唯一,别闹了,我很赶时间的。等我忙完这一阵,我会好好陪你,也会给你办一场婚礼。”
还办婚礼?
她已经不想跟他结婚了。
“贺禹州,你听到我刚下完夜班,就来医院里照顾我住院的妈妈,你有过半句关心吗。你想过要过来看看我妈妈吗?我们结婚后,我妈妈是不是就是你未来的岳母,你就这么不重视这个长辈吗?”
“唯一,我没有。以后我肯定是要跟你一起孝敬她老人家的。”
“好了,贺禹州。十年前,我们两个连句分手都没有,你就走了。我一等就是十年。现在这句迟到的分手,我来说吧。我们分手,以后别再联系了。我不愿意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啪!
姜唯一挂断了贺禹州的电话。
这场不对等的感情,是该结束,该画上一个句号了。
可是亲手画上句号后,姜唯一根本不快乐,不争气的泪水一颗又一颗地落下来。
“唯一,有些事情虽然会让你很不快乐,但是那是我们人生当中面临成长所需要的。如果没有这些痛苦,你不会学会成长。既然决定分手,以后就不要再为这个男人掉一颗眼泪。”姜妈妈伸手,拭去姜唯一脸颊边的泪水。
这些痛苦的经历,姜妈妈经历了太多。
她不觉得女儿的这些经历是坏事,“哭吧,想哭就哭出来。”
“妈妈。我决定了,我以后要彻底忘了贺禹州。我接受不了他这么忽略我。跟他在一起,以后我肯定不会幸福的。”
这一次,姜唯一下定了决心。
半个小时后,姜唯一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她正给妈妈削着苹果的时候,病房门外走进来一个挺拔伟岸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