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康宁宫回来,萧妍只觉得天气越来越冷,明明晌午还是秋高气爽,傍晚忽然间就萧瑟起来了。
萧妍的手藏在袖口里,摩挲着手里的曌天令,坐着凤辇回了凤仪宫。
“怎么样?”萧妍刚一入寝殿,陈诗语便迎了上来,“我在这儿等了你许久了,太后如何?”
萧妍好不容易咽下去眼泪,见到陈诗语,霎时又红了眼眶。
“怎的呢?”陈诗语看向萧妍身后的毋越,毋越低着头,也不敢多说话。
陈诗语见状便让毋越和悦轩出去,将门带上,自己在寝殿里陪着萧妍。
陈诗语将钦点的窗合上,在香炉里重新添了歆茗香,悠悠叹了一口气,“我本想着,你与太后的情谊不算深厚,是不会这般难受的。”
萧妍端起茶盏,将鼻尖的酸楚和水吞下,许久才平复道:“太后将左右屏退,只留下本宫一人,叙了许久的话。”
陈诗语没接话,将香炉盖上,可那香烧得却并不好,只有稀薄的几缕升起,有气无力地在空中飘着,转眼又消散不见。
“从前到现在,桩桩件件,”萧妍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鎏金护甲却无心欣赏,“那么个知心善良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陈诗语知道萧妍说的是景离,陈诗语穿越过来时,景离便已经是皇帝了,关于萧妍和景离的从前,陈诗语也只是听闻,碎片信息拼凑一起,也大概知道个一二。
陈诗语的指尖在桌案上画着圈,思量许久,陈诗语才道:“如今令你心酸难受的究竟是当时的那个人,还是当时的那些时光?”
萧妍这才抬起头,恍惚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或许从没变过,只是因为那时,他在你眼里是个知心善良的人,你便以为真相如此。”陈诗语看着自己的指尖,继续道:“景烨百日宴那日,他晋我为妃,太后本就不喜我,我也没了家世,其实我也明白,我从前得到的那些宠爱,一切是建立在利用价值之上的。”
“我也不知你听得懂多少,”陈诗语抬眸,见到萧妍紧绷的脸,浅浅笑了,不只是安慰萧妍,还是自嘲,“从前如此,如今也是这样。你我都以为,我从冷宫出来时,是你与我算计了他,可如今,步步都落在他的算计里。”
萧妍想起火中的那支红梅舞,眸中好似也有一把火烧了起来,敛正容色,深呼一口,“如今韶安也被算计成这般,得想个法子...”
陈诗语眸色一变,肃声道:“你以为太后今日同你说这么多话是为了什么?”
“嗯?”萧妍一怔,下意识摸了摸袖口里的曌天令。
“太后只怕从回宫起便算着今日,或者...从豫王死时,便算着了...”
待陈诗语说完,萧妍心下几转,“你是觉得...太后早猜到景离不会如韶安之愿,会利用韶安的婚事收买人心,打算用自己做最后一步棋?”
陈诗语重重点头,即使自己与太后之间并无半点情分,却还是被舐犊之情触动到,“太后亲生的孩子唯有景珩和韶安两人,景珩已经不在了,太后怎么会忍心韶安遭人算计,落个郁郁而终的结果。”
萧妍悲戚地摇了摇头,自责道:“本宫怎的这般愚钝。”
陈诗语伸手在萧妍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你不是那时已经察觉到不对了吗?只是这中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太过突然,不能怪你的。
况且,就算你早猜到,也没别的办法了...”
康宁宫内。
鲁嬷嬷让人将汤药放在一边,待放到温热再服侍太后喝下。
过了半炷香的时间,鲁嬷嬷将太后扶坐起来,让边上的人去取些蜜饯,待太后服下药后便能压下去那苦味。
待寝殿无旁人后,鲁嬷嬷将碗里的汤药倒进了小几上的那盆罗汉松里。
看着那盆罗汉松,鲁嬷嬷忍不住红了眼眶,怕使得太后也难受,一边用袖子将眼角的眼泪抹去,一边低声打趣道:“要不说徐太医医术高明,太后这汤药倒是将这罗汉松养得极好。”
太后看向窗边的那盆罗汉松,只见它气势傲然,神韵挺拔,不禁笑出了声,“哀家那懿旨你收好,除了那懿旨,哀家别无他法,再护着韶安了。”
鲁嬷嬷含泪点着头,“奴婢明白,只是太后当真觉得皇后娘娘往后能护着韶安公主?”
太后看向罗汉松的目光渐渐虚了焦,“哀家也算看着她长大,从前倒是顺从懦弱,可这一年里,哀家看着,是个有谋算的。”
“你想,”太后轻咳两声,浑身震颤起来,只觉得骨头快要散开一般,平复许久才接着道:“韶安这次去静然司不也是她的主意。”
鲁嬷嬷双手合握,放在身前静静听着,看着床榻上太后瘦弱的样子,心里揪地紧紧得。
“一个守女德又温顺的正妻,这么久却不见再有孕,哀家便笃定,她没放下从前那个孩子。”太后喝了口温水,润了润嗓子,眸底划过一丝狠厉,“那便是心里还有恨!”
说完,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鲁嬷嬷赶紧跪在床榻边得踏脚上,在太后的后背上轻拍着,为太后顺着气。
取蜜饯的宫人回来,见状又在茶盏里续上了一盏温水,小心翼翼问道:“嬷嬷,可要传太医来?”
鲁嬷嬷肃然,摆了摆手,“太后想歇息了,你去打盆水来,服侍太后洗漱吧。”
“是。”那宫人领命离开。
鲁嬷嬷等太后不咳了,又伺候太后喝下半盏温水才好些。
太后重重地喘着气,压低声音道:“夺嫡必有牺牲,景珩的死哀家可以不与他计较,但他将主意打到了韶安身上,哀家便不能仍由他这么发疯下去。”
“行了行了,”鲁嬷嬷的眼睛愈发红了起来,泪水盈满眼眶,模糊了眼前,“别想了,主子。”
太后见鲁嬷嬷如此,嗤笑一声:“你跟我这么些年,倒不曾见你哭过鼻子,如今越老越不中用了。”
鲁嬷嬷以袖口在眼睛上擦拭了一番,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