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尽头处,是一个飞行器专用的小型空港。
“唉……你们会来到这里,就说明我对修的提醒,已经是太迟了吗……”
荼蘼跟抱着布偶熊的薇薇,刚刚从小型飞机上爬下来,就听见冴木达也的轻声叹息。
“冴木博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进来吧。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
荼蘼焦急追问。
但冴木达也只是微微欠身,现出了身后的金属门。
于是,两人一熊,就在冴木达也,还有他的妻子葛蕾丝的带领下,走过长长的通道,来到一个类似休息室的地方。
一路上,首次踏足这座岛屿的荼蘼,跟薇薇和布偶熊一样,好奇的四处张望。
只见足有百层楼高的立体生产线,有如巨大的工业城市一样,正在有条不紊的高速运转。
一个个组装好的机器人,从流水线上落地测试,然后被打包好塞进整齐排列的集装箱里。
“月见小姐,修遭到绑架,欧菲莉亚被抢走,完全是我的自私与贪婪所造成的……!!”
“我辜负了你一直以来所给予的信任……!!”
两个仿生人少女和布偶熊,刚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就听见冴木达也,在金属地板上‘噗通’跪下的声音。
“冴木博士……这是怎么回事?”
没搞懂情况的荼蘼,连忙向对方发问。
“在欧菲莉亚出意外之后,oGc公司本来已经联络好大批新闻媒体,甚至是竞争对手,一起对外放出假消息,表示欧菲莉亚的殉情,只是oGc所做出来的噱头,目的是为了增加仿生人的销量!”
“毕竟欧菲莉亚的研究项目,对于这个时代来说,实在是太超前了!”
“人类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迎接完全不受‘使命’限制的AI!”
冴木达也双手撑地,脸朝着冰冷的地板,说出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内幕。
“就在oGc即将抛出这个烟雾弹的时候,密切关注着音乐节事态的米国情报组织,找到了欧菲莉亚的同型机体的维修记录……”
“他们顺藤摸瓜,利用安插在oGc的内线,窥探到了被列为最高机密的那个研究项目……”
他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补充说到。
“等等,冴木博士!”
“我清楚记得,欧菲莉亚的制作费用,堪比一艘航空母舰。”
“出于成本的考虑,以及对未经验证的最新技术的顾虑,当年我和你所主持的研究项目,只制作了‘欧菲莉亚’这一台原型机……”
“难道……!?”
荼蘼正要反驳冴木达也的话语,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死死盯着站在对方身后的葛蕾丝。
“……我跟月见修一样,是在仿生人的陪伴下长大的。”
“我对仿生人的喜爱,不会输给想把自己变成仿生人的修!”
“或许这就是我跟他,很聊得来的原因吧!”
冴木达也没有回答荼蘼的问题,却说起了一件似乎是不相关的事情。
“二十多年前,养育我的仿生人‘葛蕾丝’,在‘托瓦克’所引起的反AI浪潮里被破坏了。”
“在那之后,我拼命学习仿生人与AI的知识,在oGc当上研究员,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复活葛蕾丝!”
“因此,在月见小姐提出那个划时代的构想后,我实在是无法压制住,脑袋里那个危险的想法……”
冴木达也把脑袋压得更低。
两行清澈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无声滑落。
“我谎报订单,然后用欧菲莉亚的后备零件,悄悄的做出了另一台原型机。”
“我暗中操控‘阿卡布’,在虚拟世界里复活了‘葛蕾丝’,最后把她装进了那台机体里。”
“只不过,这台没有任何记录的原型机,是不可能带到正规仿生人工场维护的……”
“所以,我让葛蕾丝装作人类生活。在有需要的时候,就去那些非法的私人工场,借用他们的设备,亲自调整葛蕾丝。”
“但那些地下小作坊,很难做到完全的保密。即使我每次都很谨慎的删除了维护数据,但依然被米国找到了蛛丝马迹……”
冴木达也紧握拳头,说出了这几年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
“月见小姐,偷偷制造‘葛蕾丝’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这种事情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发生……”
“尽管如此,我还是不顾一切的,选择了复活葛蕾丝!”
“所以,你要怪罪于我,我是毫无怨言的……”
“倒不如说,请你好好的责备与惩罚我吧!是我害了修他们!!”
说到最后,他猛然抬头,向作为月见修母亲的荼蘼与薇薇忏悔。
“月见小姐,达也在刚刚懂事的时候,就被自己的父母所抛弃……”
“因此,他才会把全部情感,寄托在身为‘看护员’的我身上。”
“当年的我,作为‘看护员’,没有好好引导那个年幼的孩子……”
“所以,我也有着不可逃避的过错!”
站在冴木达也身后的葛蕾丝,把手掌轻轻按在对方的肩膀上。
她那神色坚定的眼眸里,透露出想要跟自己丈夫一起承担责任的决心。
“冴木博士……”
荼蘼脸色复杂的看着冴木达也。
对方衣服上的多处划痕与污渍,还有脸上的浓浓疲惫,都说明冴木达也的处境并不乐观,甚至是跟月见修有着相似的遭遇。
荼蘼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薇薇,凌厉的目光渐渐放缓。
她实在是不忍心,去责备那个跟她一样,深爱着仿生人的落魄男人。
“我可以理解,为什么米国要抢走欧菲莉亚的尸体……”
“但是,他们没必要对修下手啊!”
生性活泼的布偶熊,忍受不了休息室里沉闷又压抑的气氛。
于是,它借机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
“日渐衰落的米国,早已不是那个大家心目中的明亮灯塔了!”
“在失去新移民补充人口,甚至是人才高速流失的情况下,米国的发展几乎完全停滞。”
“他们尝试过,用仿生人来填补科研人员的缺口。但只为‘使命’而工作的AI,却无法代替有着创造力的人类。”
“就在这时候,冲破‘使命’束缚的欧菲莉亚出现了……”
“她甚至为自己与修二之间的曲折恋情,创作出一首悲伤的歌曲!”
“同一时间,备受期待的月见修,刚好完善了‘意识数据化’的全部理论,即将进入试验阶段。”
“‘可以取代人类的仿生人’,还有‘让人类变成仿生人的技术’……这两者结合起来,不正是米国所处的困境里的最优解吗!”
冴木达也看了一眼荼蘼。他并没有从对方的眼眸里,察觉到什么特别的色彩。
于是,他继续说出了这次绑架事件背后的故事。
“因为仿生人跟人类已经没什么区别了……所以用仿生人来填补大幅下降的国民数量,也不会令大家产生怨言!”
“让人类把自己的意识,转移到仿生人的身体里,就可以消除两者在力量和思考速度,甚至是寿命上的差距……”
“一个由仿生人所主导的全新社会,就可以让米国‘再次伟大起来’……”
“……不!不光是米国!在欧菲莉亚的项目,还有修的成果,被世人所熟知后,这就是整个世界的发展趋势!”
“所以,米国才必须赶在所有人的前面,垄断这两项技术!!”
“这就是他们不惜在岛国地盘上公然开火,绑架走修的原因吗!?”
布偶熊顺着冴木达也的话语,说出了自认为很接近事实的猜测。
“……没错!”
“在了解清楚,‘欧菲莉亚’所包含的可能性后,米国就毫不犹豫的,开始抢走这个项目的相关人员!”
“我花了好几天时间,才从oGc的分部,逃到了这座‘合金浮岛’!”
“穷追不舍的米国,用伪装成货轮的军舰,封锁了我的退路!”
“我原本打算,等自己安顿下来,再去提醒月见小姐和修……”
“没想到米国的特种部队,竟然在各国特工都在盯着,即将出成果的月见修的情况下,还敢入侵你们家!”
冴木达也用力一锤金属地板,为自己的失误而后悔。
“冴木博士,之前我也跟松本说过,没保护好我的家人,是我自己的责任!”
“我没有理由,要求你做得比现在更好……”
一直没有说话的荼蘼,终于向跪在地上的冴木达也伸出了手。
后者犹豫了好一会,才握住少女的手掌,从地上站了起来。
“冴木博士,你特意逃到这座孤岛上,肯定是准备了相应的后手吧?”
冴木达也欲言又止;荼蘼抢先发问。
“这座浮岛的核心下方,有一条通向隐藏船坞的通道。”
“这条通道,是为了预防全自动的岛屿,因为程式错误而锁死,所特意留下的后门。”
“尽管如此,这个后门也只有oGc公司的最高层,还有作为‘合金浮岛’设计者的我知道……”
冴木达也把一份标注着‘绝密’的路线图,传送到荼蘼的记忆体里。
“冴木博士,你好像只说了‘船坞’,而没说‘船’吧?”
“而且,悄悄离开这个岛屿,应该只是你计划的第一步?”
荼蘼抓住了对方话语里的重点。
“我们所在的‘合金浮岛’,可是一座无所不能的自动工厂啊!”
“只要有设计图和材料,就什么都能制造出来!”
冴木达也在大家面前,投影出一艘小型潜艇的设计图。
“至于我的逃跑计划……没有下一步了!”
“海外的小型组织,不敢接收我这个烫手山芋。作为一个整天蹲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员,我也没有那些大型势力的门路。”
“所以,只能见一步走一步吧……”
冴木达也深深叹气,现出了绝望的神色。
见状,葛蕾丝用力握住了他的手掌,以温柔的目光鼓励着对方。
“冴木博士,我在世界各国,都有着精心经营多年的人脉关系。”
“既然米国能窥探到欧菲莉亚的研究项目,那我们隔壁那个更加强盛的东方大国,肯定早就掌握了一切。只是他们更习惯于,先观望一轮而已。”
“我可以跟那个国家交涉,让他们为我们提供庇护。”
“但这样做的前提是,在我们手中,有对方想要的筹码!”
荼蘼说出了,一个让冴木达也重新燃起希望的提案。
“……月见小姐,难道你也要离开岛国吗!?”
冴木达也追问到。
“嗯。如果不是作为共犯的岛国,为米国提供了一切便利,他们也不可能轻而易举的,从我手上抢走修他们!”
“我不会原谅他们的,更没有继续留下来的理由!”
“况且,从埃里森企业引退之后,我只想找个和平的地方,跟我的家人过些安稳的日子。”
荼蘼解答了冴木达也的疑问。
“……我明白了!”
“我对这些技术,并没有特别的执着。”
“既然米国抢走了这个项目的大部分相关人员,那在数年之内,他们肯定可以把这些东西复制出来!”
“月见小姐,请在这些资料变得毫无价值之前,好好的利用一番!”
冴木达也用力撕开了衣服上的暗格,从里面抽出一张小小的储存卡。
“嗯,我会的。”
荼蘼接过记录着欧菲莉亚项目全部资料的储存卡,然后走向了不远处的卫星通讯终端。
“非常感谢你们的帮助!”
“三天没合眼的达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冴木达也给荼蘼解释完储存卡里面的资料分类后,就由葛蕾丝搀扶着,在休息室一角的沙发上躺下。
看着自己的丈夫,脑袋刚刚粘上靠枕,马上就沉沉入睡,葛蕾丝现出了心疼的神情。
“嗯!”
由于见识有限,一直没搞懂状况的薇薇,在听见葛蕾丝的道谢后,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而目光追随着荼蘼背影的布偶熊,在了解到事情的前因后果后,就表现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眼看目前并非是适合闲聊的时机,葛蕾丝简单的收拾了一下,两人带出来的少量行李,然后独自在打扰不到丈夫的椅子上坐下。
“这是什么呢?”
葛蕾丝双手捧起,带有全息投影功能的精致项链,想要回味她跟冴木达也的亲密时光。
一颗好奇的蓝色脑袋,忽然挡住了项链所投影出来的影像画面。
“这是我跟达也,在结婚五周年纪念日里的录像!”
葛蕾丝笑着回答了薇薇的问题。
单纯的歌姬少女,并没有看出对方笑容里所隐藏的苦涩。
“结婚?”
“我只是觉得,影像里的背景音乐很熟悉!”
薇薇对那个似曾相识的词语,没有什么详细的概念。
引起她注意的,是在冴木达也和葛蕾丝身后响起的,那几乎跟自己一模一样的歌声。
“……那一天,我跟达也在尼亚乐园里约会。那里好像正在举办什么演唱会的样子。”
葛蕾丝听冴木达也说过,歌姬少女失忆的事情。
于是,她避重就轻的回答了薇薇的问题。
“演唱会吗……真是让人向往呀!”
“以我现在的唱歌水平,离可以登台演出,还有着好一段距离……”
现今,AI歌姬的数量,甚至比当年的网络主播还要多。
所以,薇薇没有对那个跟自己无比相似的声音,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舞台上的歌手,为什么能唱得这么好呢?”
薇薇在演算回路里仔细分析着,录像里那若隐若现的歌声。
随后,她发现舞台上正在演唱的,正是自己昨天跟荼蘼练习了一整天,都没有唱好的那首歌。
“那首歌所必须传达出的‘爱’,究竟是什么呢……”
如果说,荼蘼昨天的演唱,向薇薇生动演绎了,热恋中的两人,想要更加了解对方的迫切心情。
那舞台上的歌声,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唱着同一首歌,表达出自己对这种心情的热烈回应。
想到这里,歌姬少女现出了不甘心,甚至是嫉妒的神色。
“‘爱’有很多种诠释……”
“我那‘想跟达也永远在一起,甚至想把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他’的心情,应该也是‘爱’的其中一种吧……”
葛蕾丝低头看着全息影像,嘴角上不知不觉的挂上了甜蜜的笑容。
“别担心!薇薇小姐以后,肯定能超越那种水平的!”
“毕竟,你对那个人的‘爱’,是绝不会输给舞台上的人……”
葛蕾丝以十足的信心,鼓励那个似懂非懂的歌姬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