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被惊醒,忙翻身下榻,随林如月和流风疾步进入室内。
只见林时气息奄奄,双目微睁,林如月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颤声喊道:“阿父…”
林时这才艰难开口:
“圣上…圣上竟已薨了吗?为父之过啊!”
林如月抚林时胸口:
“时局如此,阿父,你潜心医学,从不问政事,尚且牵连至此,阿父你何错之有啊?”
说罢,林如月泪双行。
林时反手握紧林如月,费力说道:
“如儿不必难过,人各有命,生死无常,只是阿父尚有心愿未了。”
林如月颔首垂泪:
“如儿明白,阿父的《病原论》尚未完成……如儿定会竭尽全力完成阿父心愿…”
林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
沈婉跪立榻前,心神皆是悲怆,不久前,她便隐隐知晓会有很多人死亡,彼时她尚能镇定,可自己的外祖这么快也要死了吗?
她不想啊!她不想这样啊!
国破之祸,迅速殃及这个国家的每一个百姓,这个夜晚,竟如此漫长!
天亮了,外祖是不是就会好了?
沈婉泪如泉涌,俯身榻前,扯住林时衣角:
“外祖,你等我,我这就为您配制解药,等我喂你服下药,您就会好了!”
林时勉力一笑:“好,我撑着…等婉儿的解药!…”
金刺跃上屋顶,见几个小厮聚在后墙不远处的院中,这是平日里未曾有过的事,这个意外,险些让他暴露于众小厮眼前。
他连忙躬下身子,小心地趴在屋顶上,却听闻室内林时似在交代后事,又闻解药二字,蓦地便想起密林中皇帝中毒之事。
皇帝?太医?都中了毒?
他心下了然,未及多想,匆匆抛下米面,便纵身离去,流风冲出房外之时,却连个身影也未见着。
沈婉忍着抽泣声,根据林时中毒症状,飞速查阅《草本毒物》,依相生相克之理,认真翻找药材,配置解药。
林如月呆呆的看着沈婉,她明白这不过是枉然。不明毒因,怎可能在短时间内配出解药呢?
但是沈婉不这样想,她拼命的捣药,想要拽住她外祖的命啊!
然,林时撑不住了,他低声唤道:
“婉儿,你的药好了吗?外祖等你呢!”
沈婉的眼泪鼻涕一股脑儿滴进碗里,她捧起药碗跑至榻前:
“好了好了…外祖,我给您配好药了!”
“我喂外祖吃药!吃完就好了!”
说罢便用勺子剜起黑乎乎的药渣喂至林时嘴旁。
金刺策马奔驰至密林中,飞快刨挖刚刚才掩埋掉的尉迟帧,由于埋得匆忙,他已忘了哪个土堆下是他要找的人了。过了好一阵子,他的两名心腹才挖出了尉迟帧,又仔细搜尸了一遍,终于在尉迟帧的外袍内侧找到一个暗包,撕开一瞧,一个小巧的瓶子里,装着几颗药丸。
这想必就是刚刚皇帝向尉迟帧要的解药了!金刺吩咐随从重新好生安葬挖出几人,便把药瓶揣进怀里,迎着黎明的曙光,策马向汴京城飞奔而去。
林府内。
林时用尽全身力气张嘴,却已吞不下肚去,只说道:
“婉儿,你的解药管用,外祖不那么疼了……”
“婉儿,下次不要把眼泪鼻涕哭进药碗里了,外祖不喜欢鼻涕虫…”
“婉儿,要听你娘的话…”
声音减小,终是没了动静。
“外祖…”
“阿父…”
“大人…”
“老爷…”
……
骏马疾驰至林府后墙,金刺从马背纵身跃上墙头,继而跳入院内,直冲进屋内喊道:
“解药来了!”
……
却见众人神情悲恸欲绝,他牵挂之人双目含泪,朱唇微颤,金刺心疼不已,看向她,顿了顿道:
“我给你拿解药来了!”
却见那人矗立不动,倒是沈婉疾奔而来,夺过药瓶:
“外祖,外祖,快醒醒,吃了这药,咱们就好了…”
听得沈婉稚嫩的声音,林如月的泪终又是决了堤,夺眶而出,金刺这才注意到榻上的林时已然没了气息。
颓然道:“对不起…我来迟了…”
未及他说完,流风便冲上前挥出一掌,怒喝:
“蛮夷竟敢向皇帝投毒,还牵连我家大人?”
金刺匆忙侧身躲开,惊愕:
“我们下毒?你长没长脑子?…”
话未说完,又有一掌袭来:“不是你们下毒,你哪来的解药?”
这……
似乎难以解释清楚,更糟糕的是,他似乎不是这个中原人的对手。金刺纵身跃上屋顶,逃为上策!
流风正欲飞身追击,林如月挥袖沉声道:
“流风,不必追了!”
流风疑惑,只听林如月向他解释道:
“暂且不知是否蛮夷指使下毒,但投毒之人并非他,若是他,他又何必多此一举送药来此?”
确是如此,流风挠了挠后脑勺,以此掩饰尴尬。
林如月吩咐秋菊将库房中所有白料子取出,流风则在府门挂起白布,并在林府正堂简单布置了灵堂。
府内人等皆是一夜未眠,林如月便遣散府内众人歇息,只留流风与自己换着守灵。
沈婉不肯离开,坚持要与林如月一同留在灵堂,无奈之下,林如月只得让流风搬来软榻,好言安抚沈婉入睡。
“婉儿乖,快睡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都要养好精神!”
“可是,我舍不得外祖!”沈婉低声啜泣。
林如月轻轻抚摸着那张小脸蛋:
“等你睡着了,也许就会在梦中与外祖相见了!”
“况且,外祖走得突然,有许多事情需要母亲重新筹划安排!”
沈婉这才乖乖闭上眼睛。
“流风,我本欲静观其变,待局势稳定之后再出汴京,而今阿父突然亡故,恐是要提前出城!”
流风抱拳施礼,沉声道:
“夫人吩咐,属下定当拼死相护!”
林如月沉凝片刻,蹙眉道:
“送阿父上冀尾山安葬为由,或可一试!”
“容我仔细考虑考虑再做定夺,你更需养好精神,先下去歇息吧!”
流风躬身退下,徒留林如月跪于蒲团上沉思,她在思索,夜里,那个夷人还会不会前来?
金刺么?当然会来!
毕竟,除了杀人的时候比较忙以外,其他大部分时间,他都很闲。更何况,那个女人还死了父亲,他定然是要来瞧一瞧的。
自白日里知道流风身手不凡以后,金刺夜里潜进林府时格外小心。
院里那棵槐树上的红绸带已经换成了白布条,林如月一身缟素,立于槐树之下,似在等他,金刺颇感意外。
没有任何铺垫,林如月开口便问道:
“请问左副史官居几品?在你们夷人军帐中说话能做得了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