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旬又过,秋意萧瑟,上京的城门开了。
夷国之主完颜肃对三军将士大行封赏,完颜铭硕受封丞相,金刺获封尚书令。
此二官职乃仿晏国官制所设,表面上看似位高权重,然而,在海西以战兴国的战略方针之下,此类官职实则并无实权。
完颜烈擢升为都元帅,统率南征军,全权处理伐南军务。
完颜烈之地位,坚如磐石。
国主对治疫之人颇感兴趣,特传林如月上前答话:
“听闻你父亲为晏国太医令,曾救铭硕丞相之命。今你初至上京,便助我平息疫乱,欲何求?朕必重赏于你!”
堂下,林如月行晏国大礼,跪地俯首道:
“奴家承蒙丞相和尚书大人关照,方得安然抵达上京。适遇疫乱,丞相命奴家治疫,奴家谨遵丞相之命行事。今疫乱已平,实乃国之有明君贤臣也!奴家不敢居功!”
言罢,堂内寂然。众人皆知治疫之人为一中原医女,其医术高超,然此女如此谦逊不居功,实令人心生钦佩。
晏国之礼本就比夷人之礼更为庄重,何况此女言语得体,进退有度。
完颜肃闻之,如饮甘泉,沁人心脾,又见其身着粗布罗衫,却难掩其姣好面容:
“哦?你初至上京,举目无亲,却不求赏赐,莫非是欲入宫伴朕左右,若是这般,朕允了便是!”
这丫,又精虫上脑?好好的一个医女,他竟想将其染指到后宫?作为皇帝的宗亲,两个完颜意见空前高度统一,他们是看不惯完颜肃这副做派的!
完颜烈哼哧一声,完颜铭硕眉头微皱!
金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林如月,只见跪着的人毫无惧色,从容答道:
“陛下有所不知,奴家自北行以来,一直侍奉于尚书大人帐中,万不敢觊觎陛下龙颜之意,奴家若是入得宫中,恐引大夷君臣不合,岂不连累陛下英名?”
完颜肃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后道:
“甚是!”
“然而你医术超群,岂能将精力只用于侍奉尚书一人?”
“若我效从前晏国之制,立太医院,你为我夷国首任太医令如何?主管夷国医务,教导草原巫医研习中原医术可好?”
林如月蹙眉答道:
“奴家必遵陛下之令,悉心教导部族医术,然月余前,奴家重伤,身虚体弱,实是担不了太医令之重任,还望陛下恕罪!”
完颜肃面上闪过一丝怒色!中原人竟都如此,婆婆妈妈,惺惺作态。
见完颜肃脸有愠色,完颜铭硕出列道:
“陛下,此女所言不假,月余前,其被都元帅的猛虎噬咬,确曾险些丧命在都元帅的斗兽场中,在场众人皆亲眼目睹!”
完颜肃看向完颜烈:“?”
完颜烈只得应道:
“当时我并不知晓她有如此医术,只将其视作寻常奴隶,方致她遭猛虎重创!”
“朕仅知你的虎为金尚书所杀,尚未知晓其中原委。林氏治疫之功,实可与诸位爱卿相比,既金尚书与林氏情谊深厚至此,朕便成人之美!”
“传朕旨意,赏赐林氏黄金千两,赐其入尚书府!”
朝堂封赏之后,金刺便携林如月与沈婉归了府,西珠正在为金刺和乌达缝制冬衣,见金刺归来,急忙搁下手中针线迎上前去。
“大人获封何官职?”西珠一面为完颜烈宽衣,一面轻声问道。
完颜烈侧头看了一眼林如月,神色略显不自在,对西珠说道:
“不过是个虚职罢了。”
一个孩童快步奔进屋内,扑到金刺怀中,高声呼喊:
“阿玛,阿玛,您总算回来了!”
“阿娘盼您盼得眼珠子都要掉了……”
一家三口,和乐融融,林如月与沈婉自觉在此略显突兀,却又茫然无措。
沈婉转头看去,见院子另一侧,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男孩藏身于屋柱之后,探出小小的脑袋,战战兢兢地朝这边张望。
沈婉轻摇母亲的手,指向院子那边,林如月会意,微微颔首,沈婉遂轻快离去,独留林如月立于原地,暗自伤神,不敢直视这一家三口久别重逢的温馨场景。
金刺余光瞥见林如月神色黯然,以为自己的举动令她难堪,于是与西珠拉开距离,放下乌达,言道:
“西珠,她是我自中原带回的女人,日后居于家中,你需悉心照看,务必要与她和睦相处!”
林如月躬身施礼道:
“奴家林如月,拜见夫人!”
西珠目光直视林如月,端详片刻,而后颔首应承。
金刺声音温和对林如月说道:
“日后在尚书府里,不必自称奴家!”
金刺对林如月有天然的白月光滤镜,不喜欢她与不好的词联系在一起。
沈婉和多泽在院角互相打量,半晌:
“你是多泽?”
多泽眼眸闪亮: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他以为,阿玛不在,这府里的人已经忘了他的名字。
“多泽,我叫沈婉!”
“我不光知道你的名字,我还会治好你的痫症,从今以后,我也会对你很好很好!………”
………
言罢,沈婉牵过多泽的手向主屋而去,多泽瑟瑟跟在沈婉身后。
刚越过院里的小水池,乌达便气呼呼地奔上前来,欲要一脚踢倒多泽:
“野种,你越界了!”
沈婉慌忙拉多泽躲开,挡在多泽身前:
“你阿玛告诉我他叫多泽,可你为何唤他野种?”
“口出粗鄙之语,不成体统!”
乌达踢了个空,栽倒在地,屁股生疼,大为恼火,爬起身来大喊:
“外面女人生的孩子,都是野种!”
“他是野种,你也是野种!……”
“你们都是野种!……”
………
野种!
野种!
两个字在沈婉耳畔来来回回,鬼魅般无限放大。
她眉头紧蹙,神经控制不住小手。
待屋内的三位大人闻得打闹声奔至院中时,乌达倒伏于地,毫无动静,多泽口吐白沫,身躯抽搐不止。
“乌达…乌达…”
西珠见乌达这般,误以为他已殒命,登时双腿发软,连滚带爬至乌达身旁,见其眼珠尚在转动,稍松了口气,复又喊道:
“乌达…你这是怎么了?”
金刺迈步上前,知晓乌达是中了针,他看了看沈婉,道:
“无妨,想必是孩童间争执,情急之下,昏厥而已!”
“如月,多泽痫症发作,你先带他去院里诊治!”
林如月领了最西边的院子,躬身行礼,抱起多泽,蹙眉看了看沈婉,并未言语,随着阿奇那朝西院行去。
沈婉知晓母亲动怒,默默跟在林如月身后,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