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伊凝视姚寒舟,轻声道:
“寒舟,我在这世上本无依靠,幼时便终日逃亡,幸得姚将军将我收留于少轶军中,方得数年安稳,亦让我有了心中所念!”
“曼伊别无长技,唯有此身皮囊,愿以之为利刃,扎夷人的皮,取夷人的血!”
“若他日大业得成,中原收复,百姓不再如我等般苟且偷生,我心中之念便是有了结果,曼伊此生亦无怨无悔了!”
言罢,两行清泪无声滑落,她不知道此生还能否对姚寒舟说出心中所想——
然而,我却与寒舟你,渐行渐远,我不能再靠近你,也永远配不上你了!
姚寒舟眉头紧蹙,声音低沉:
“曼伊,这本应是男子的责任,却让你承受了这许多!”
“寒舟,生逢乱世,身不由己,即便我仅是一介乡野村夫,或为贩夫走卒,若遇夷人,亦难逃被抢被掳之厄运!我曼伊宁可主动行事,亦不愿被动受辱。”
言及受辱!
姚寒舟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两支羊角辫,如今的她想必也已长成大姑娘了,其性子那般刚烈,又怎能受得了辱?有关儿时沈婉的记忆纷至沓来,姚寒舟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曼伊趋步上前,缓声言道:
“我知晓你多年来的心事,你曾言答应过沈婉要将她带回,却始终未能兑现承诺,寒舟,那是因我们从未觅得良机!”
“今年八月初二,逢夷人皇后大寿,各地皆需送贺礼至上京,容我再仔细思索能否混入上京!”
“我去上京寻找林姨和沈婉,若她们在那里,我即便掀翻那城,也定会替沈将军寻回她们!”
姚寒舟凝视着曼伊,沉思须臾,而后轻拍曼伊肩头,沉声道:
“曼伊,务必护好你自己,切不可贸然行事!”
姚寒舟向来寡言少语,言罢此句,便再度转身离去!
曼伊立于后窗,凝望着那消失于夜色中的男子,心绪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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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原深处,天地间一片静谧。
沈婉安坐于篝火之旁,昂首望天,一轮明月高悬苍穹,一如当年汴京的月亮。
乌达取来一张虎皮,欲从沈婉背后为其披上,忽闻辽阔的原野之上,传来阵阵马蹄之声,朝此处疾驰而来。
沈婉与其他夷人一般,未加思索,瞬间便飞身跃上马鞍,若于草原上遇袭,避无可避,不上马,便是死!
一队羌族骑兵已至眼前,为首者是一名年轻男子,他右手执鞭,眼神冷峻,指着罕离质问道:
“何故擅闯我羌族领地?”
罕离右手抱拳,微微施礼道:
“我国裴满皇后大寿将至,我等奉命前往仙灵山为皇后寻觅千年灵芝,以贺皇后生辰之喜!”
“大夷通往仙灵山之路沼泽密布,危险重重,故而从此处前行,望贵族准许通行!我等绝无挑衅之心!”
为首男子挥鞭而至:
“巧言令色!寻个灵芝会带这么多人?”
马鞭如旋风般飞来,罕离徒手抓过,沉声道:
“派人自然是为护我大夷医士于仙灵山中安然无恙!若你实在不信,便是休怪我无礼了!”
言罢,双方人马警戒备战,眼看便要发生一场混战!
“慢着!”
沈婉沉喝一声,驱马疾驰至罕离身侧,轻声道:
“罕离,他仅凭一队骑兵便敢与你动武,附近必然有他们的援兵,我们需谨慎行事!”
闻言,罕离抬手示意夷兵不可轻举妄动。
沈婉看向那羌族年轻男子,正色道:
“我便是前往仙灵山寻药的医士,他们皆是随我前行,不知你信也不信?”
羌族男子见月下那女子长裙短靴,骑在白马上英姿飒爽,容颜看不清十分,却能感受其清冷出尘的气质,便戏谑问道:
“哦?你让我如何相信?”
沈婉沉声道:
“大夷男子英明神武,岂会让一个女子打仗杀敌?我是一个女人,难道还不能证明我们只是去仙灵山采灵芝的吗?”
年轻男子骑马至篝火旁,弯腰取过一根燃得正旺的木火,行至沈婉跟前:
“你不是夷人?”
借着火光,年轻男子见眼前的女子皮肤白皙细腻,眼神虽犀利,却生得极为貌美温婉,没有半分夷人女子粗糙蛮横的模样。
端量片刻又道:
“你们夷国皇后当真是劳民伤财,暴殄天物!”
沈婉凝视那男子半晌:
“既已看清我是女子,所以……你是否准许我们通行?”
男子蹙眉:
“让我相信你是医士?也可以!你便跟我去羌族走一趟,正好有个万分紧要的病人急需医治!”
“你敢吗?”
沈婉亦是蹙眉:
“有何好处?”
只见那男子一字一顿道:
“若你将她治好,从此以后,你们夷人经此道前往仙灵山,我绝不阻拦!”
罕离和乌达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不可!”
沈婉直视那年轻男子:
“听闻羌族人一言九鼎,那我便随你前去,不过,你让我带上他!”
言罢,沈婉指向罕离,她要带罕离一同前去。
仙灵山一定是要去的,已至此处,还有何惧?但是,她也要谨遵金刺之言,离罕离和乌达不能太远!
乌达气急:
“婉儿,阿玛告诉我必须护你安全,让罕离留下,我随你去羌族老巢!”
沈婉转身策马至乌达近前,沉声道:
“乌达,切不可意气用事,我去羌族这段时间,此地的兵卒该如何安置?留罕离在此,若众人不听他调遣又当如何?你毕竟是尚书之子!”
“你带他们去仙灵山下等我和罕离,倘若三日后我和罕离未能赶到与你们会合,你就率士卒们去山中随意捕些猎物回京交差即可……若是那般状况……切记要好好安抚我阿娘!”
乌达心有无奈,可沈婉言语在理,他只得对羌族年轻男子怒喝道:
“若是他二人在你们羌族有个好歹,我保证,从今往后,世上再无羌族!”
那羌族男子轻蔑冷哼,转身便挥鞭而去。
沈婉自辎重中取出药箱,与罕离一同追赶已然策马疾驰而去的羌族骑兵。行不过数里,果然望见众多羌族兵士正严阵以待,只待一声令下。
罕离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那年轻男子发出一声狼嚎,似是撤退的信号?狼嚎声起,羌族兵士便井然有序地向后撤去。
沈婉与罕离皆强作镇定,继续跟随羌族骑兵疾驰,片刻不敢停歇。
天色灰蒙蒙亮时,前方出现大片聚集地帐篷,想必此处便是这人的巢穴!
那年轻男子勒马停住,匆匆奔进一顶帐篷内喊道:
“额格其,额格其你怎么样了?”
“我带人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沈婉已进得帐内,只闻帐内血腥之气浓烈,令人作呕,榻上一女子面色苍白如纸,腹部高高隆起。
那名叫额格其的女子强撑着睁开双眼:
“阿…木…尔,我…撑…不…住…了!……”
话未说完,便已昏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