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你阿娘呢?”
金刺神情已有些恍惚,沈婉再次刺了他的穴位,让他有些力气交代后话。
“我已将母亲藏于安全之处,明日,明日,她便会归来见您!”沈婉唯有这样骗他。
“只因并非同族,我时常疑心你与你阿娘,让你们在上京提心吊胆,婉儿啊,难为你还记挂着我们,不顾危险也要赶回上京见我一面。”
而后,金刺微微眯了眯眼:
“城中已乱,却不见你阿娘,想必她已经走远了吧,婉儿,你快些去追你阿娘,她体弱且不通武艺,你不在身旁,我担心她会遇到危险!”
言罢,金刺嘴里又喷出一口鲜血。
见此情形,沈婉悲声大哭:
“阿玛……我知道您想听我唤你阿玛!”
闻此,金刺咧嘴笑了:
“婉儿,你终是肯唤我一声阿玛了!”
“这些年,我知道我不该绞尽脑汁,将你们禁锢我身旁,可我做不到放你们离开,我不该……”
未等金刺言罢,沈婉已紧紧握住他的双手,啜泣道:
“我和阿娘从来没有怪过您……”
“阿玛,我娘心里有你!我娘心里是有你的……”
“阿玛,我娘心里是有你的……”沈婉不断重复这句话,而今她救不了他,她只想让金刺没有遗憾的离开。
闻听此言,金刺的眼眶潮湿,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支白玉簪子:
“婉儿,告知你阿娘,这辈子,是我对不起她……让她在我身边蹉跎许多年!”
沈婉接过那白玉簪子,眼前一片朦胧,原来,这簪子,金刺一直带在身上。
“我想和你们亲近,却又时刻提醒自己防范于未然,注定与你阿娘无法同心。只可惜,活了一辈子,直至被弃我才明白,什么家国大义,都不如槐香院里的一碗豆沙!”
“婉儿,你既有了北境舆图,待我离去之后,你到我的书房,寻到案几内第一个抽屉的锦盒,将它带走,你和你阿娘或许能在中原安全许多,权当那是你日后出嫁,阿玛赠予你的贺礼,钥匙在你阿娘的枕下!”
沈婉泣不成声,金刺拂了拂她的泪,而后招手唤过西珠:
“西珠,我也对不起你……”
西珠慌地摇头:
“大人,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有下辈子,我还会嫁给你!”
闻此,金刺缓缓摇头:
“若有下辈子,你不要再这么傻了……”
西珠将金刺紧紧抱在怀里,“不要…不要…你不要死,只要你能活着,我去替你将如月找回来…”
金刺已缓缓闭上双眼,在西珠怀里慢慢停止了呼吸。
西珠已然没有了眼泪,地窖内一片死寂。
“夫人对不起……”沈婉在西珠跟前跪地。
多泽忙上前扶她:
“婉儿你这是做什么?这与你何干?”
沈婉抬眸望向多泽:
“我是医者,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我眼前啊!”
她的泪如决堤之洪,肆意泛滥,胸口亦隐隐作痛。
多泽奋力将沈婉扶起:
“婉儿,医者也只是个人,不是什么大罗神仙,这怎能怪你?你给我起来!”
正在此时,姚寒舟进来了,身后跟着沈媛和沈妩。
沈婉望向姚寒舟,径直向前扑进他怀里,任泪水肆意流淌,许多年前的感觉在心中蔓延开来。
那是无能为力的悲哀!
姚寒舟紧紧拥着沈婉,下巴轻抵在她额头,缓缓拍着她的后背:
“婉儿,莫怕,还有我在!”
沈媛望着姚寒舟和沈婉相拥,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异样,她忽地迈步向前,轻轻拉了拉沈婉衣袖:
“婉儿,此处人多眼杂……你与完颜珲尚有婚约在身……”
眼前的数具尸骸,本已令沈婉忘却了所谓的人多与婚约,然而经沈媛这一提醒,沈婉顿觉尴尬,赶忙从姚寒舟怀中挣脱开来。
却见沈妩正跪在罕离身旁,泪流满面。
沈婉趋前靠近沈妩:
“妩儿阿姊!”
沈妩转身抱住沈婉:
“婉儿,不必在意那婚约,一定要与你心仪之人在一起啊,哪怕只能在一起度过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十年前,罕离于斗兽场中救下沈妩的性命,自那时起,她便将他铭记于心。
然而,他们从没有机会靠近,更不要说向他倾诉衷肠。
沈妩的梦境中,罕离与她近在咫尺,牵着她的手,漫步于只属于他们的天地,而今,她终于与他如此贴近,他却死了。
乱世之中,不是所有的爱情都来得及开花。
正在此时,一墙之隔的尚书府传来阵阵嘈杂之声。
“婉儿…婉儿…”呼喊声焦急万分。
元帅府一百多口人尽皆惨死于羌兵之手,完颜珲已然癫狂,待羌兵撤退,他才赶至城门取下完颜烈首级,而后赶往尚书府。
见尚书府内,地上仅有一两个府兵尸首横躺,其余人皆不见踪影。
马厩中,云白和小白安然无恙,沈婉并未骑马离开,如今羌兵已撤,她仍未归来,完颜珲愈发癫狂,他的亲人已经全都不在,若是羌人掳走了沈婉,他该怎么办?
闻得声响,多泽眉头紧蹙,随后凝视沈婉:
“婉儿,城内现今正乱,你们快些离开吧!若是完颜珲发现你在城中,必定会将你带入南征军,恐怕你日后再难脱身!”
“婉儿,你要与他一同离开?你们欲往何处?”沈媛指着姚寒舟询问沈婉,满脸惊愕。
“阿姊,我要回中原寻我父兄!”
“婉儿,我阿娘遭羌兵残害,上京已无我和妩儿的立足之地,让我们随你一同回中原,可好?”沈媛恳求道。
沈婉看了看姚寒舟,一时不知所措。
她与姚寒舟本欲回程追赶流风,沈媛和沈妩皆不通马术,若是带上二人,不知何时才能赶回北晏举事。
姚寒舟亦是缄默不语。
多泽早已洞悉沈媛的心思,“婉儿,你们先行一步,我本也要前往燕京,待我处理完府中后事,我便尽快带她们去寻你!”
“况且,我用身份之便,再将她们二人乔装一番,她们跟我去南方,肯定比跟着你们更加稳妥!”
“此法甚好!”姚寒舟开口。“婉儿,我们快走!”
沈婉与众人拥别,又跪地向金刺叩首,而后起身至多泽跟前:
“多泽,我信你!媛媛阿姊和妩儿阿姊便拜托你了!”
言罢,她与姚寒舟出了地窖。
“婉儿……”沈媛在身后呼喊。
沈妩忙上前:
“阿姊,别喊了,婉儿身份不便,若有我们拖累,她难以脱身!”
沈媛这才噤了声。
黎明前最是黑暗的时候,南征军终于赶到了上京,大部分南征军入了城城,仅留少数驻守在城外各门。
沈婉与姚寒舟驱马疾驰。
夜色深沉,难见惨状,待日出之际,沈婉方见草地上血迹斑驳,尚未收拾的尸体横陈各处。
沈婉终究放心不下,驱马右转。
姚寒舟心领神会,沈婉定然是想去查看上次他所见到的牧民,遂驱马紧随其后。
远远望去,帐篷外躺着人,“阿康嫂,阿达……”
未见回应,走近些,景象愈发清晰,阿达的父亲身中数刀,倒在帐篷门帘处,门帘内,阿康嫂抱着阿达,死在一团。
阿达的手中,紧握着一个尚未编好的柳兰花环。
沈婉从阿达小小的手中,取出那个柳兰花环,一时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姚寒舟驱马赶到,“婉儿,古根叔和布吉大叔也已遇害,我们速速离开,你看那方有人,似是在我们出城之时,便一直尾随在后!”
沈婉抬眼望去,果见远处有一队人马,看不清人脸。
不知来者何人,沈婉打消了为阿康嫂一家和古根叔殓尸的念头。
蓦然想起阿木尔提及阿格泰的副将,沈婉心中一沉。
“寒舟哥哥,快走!”
姚寒舟从沈婉脸上察觉出一丝不安,遂不再多问,二人再次挥鞭疾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