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斛入宫面见周定,对世家门阀来说是好事。
在目光短浅的人看来,只要周李两家打不起来,他们就还有征兵积粮的时间。
譬如琅琊王氏,譬如京兆韦氏、王氏。
眼光长远一些的,这会都摩拳擦掌的准备分抢蛋糕了。
譬如京兆杜氏,譬如陈郡谢氏。
没错,就是谢媚儿出身的那个陈郡谢氏。
陈郡就在京兆以东五百余里。
这谢氏远祖可追溯到前朝大梁开国,祖上是典农中郎将,官职不过六品,却专管油水旺的屯田民政事务,手中也有些许军权,谢氏因此立下家业。
在陈郡可以说是一家独大。
待到今朝大乾,当代谢氏宗主谢安已官至四品国子祭酒。虽然不是极品,又是文官,但谢安朝廷中颇受尊崇,因为他管的是士族子弟的教化传承以及人才推选。
按理说世家大族都有家传,这教化传承怎么也轮不到朝廷。
可惜,不是所有世家都有家传,也不是所有世家能一直兴旺。
寒门,在士族中占了绝大多数。
这些人家道中落,想重振门楣的话,家传若在还好,没家传的便只能去国子监搏功名。
谢安作为国子监一把手,是这些人永远绕不过的坎,想出头就得巴结他。而谢安好为人师,来者不拒,只要肯拜他为师,认下师徒情份,谢安便会为其奉上一份不错的前程。
是以,谢安的门生遍布朝堂,声望如日中天,是如今谢党党魁。
有谢党在,陈郡谢氏虽无军权,却蔚然成军。
其党羽中可不止有文臣,武将大有人在。
如今荆州临江镇镇戍将董武,就是谢安门生。
那临江镇防的可是南晋,董武手中兵马足有两万,皆是精兵强将!
临江镇棣属于朝廷,但你要问在临江,周定和谢安谁说话更好用,那必然是谢安!
谁让周定当年为灭临江孙氏,顺手贬了临江士族十年,至今都还没解禁。
此举算是把临江士族得罪死了。
就比如现在,谢安只是休书一封,临江全体士族便联合镇戍将董武,硬生生凑出三万兵马,只等谢氏一声令下,便可挥师北上。
谢氏的准备还不止于此。
朝堂之上,谢安已经联合魏党及其他世家,筹划在周定死前弹劾周逸之,要废了他的太子之位。
至于废了之后立谁?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周定有六个儿子,都想做王储。
可以争很久!
这样一来,等周定死后,周氏群嗣夺嫡,轻易便可分崩离析。
到时候,大乾这块蛋糕,外加当年玉江之战结下的梁子,就可以好好盘一盘了。
......
皇宫,太极殿。
钟鸣鼎食,歌舞恢宏,周定用最高的规格接待了李斛。
座位很有讲究,周定在龙椅旁边又添了张案几,哥俩不分先后,并肩而坐。
群臣无话,本就是两个王,合情合理。
哥俩凑得很近,歌舞声很大,群臣听不见二人谈话,只觉着看起来很是亲密。
“老二,一晃十年了。”周定侧身凝望李斛,神情疲惫,音容枯槁,连眼珠子都有些昏花。
“大哥不提我都忘了,真是一眨眼。”李斛笑脸也很虚弱,比周定强不了多少。
“是啊,一眨眼的功夫而已...”周定忆往昔,忍不住唏嘘。
“别想了,都过去了。”见周定陷入回忆,李斛拿起两人酒樽碰了碰,然后递给周定一杯,大大咧咧的打断道。
“十年不见,来喝一个。”
周定接过酒樽摇了摇头,脸上还在怀念。
“喝不了,太医说我得忌酒。”
李斛闻言叹息着放下酒杯,他也想起申猴不让他喝酒。
“你身体真不行了?”
面对李斛看似不经意的询问,周定没有掩饰,苦笑直言道。
“嗯,肉都吃不了几口,怕是快合眼了。”
李斛扣了扣将军肚,大言不惭的问道。
“那你不赶紧合眼,还等什么呢?”
周定听了也不生气,反倒是撇了撇嘴,一脸鄙夷。
“等你啊,你这厚颜无耻之贼都还没死,我怎么舍得合眼?”
听到这话,李斛是一点不怂,直接怼了回去。
“我今日就想合眼,你陪我否?”
闻言,周定眉头一挑,抬起那昏花的老眼,想确认李斛说的是不是实话。
李斛脸色无常,眉宇间挂着淡淡的决然。
周定心底闪过一丝明悟,洒脱一笑,收回眼神,主动端起酒樽,朝李斛道。
“喝一个吧,喝一口少一口了。”
李斛没说话,端起酒樽陪了一口。
“一会去后宫转转,你那俩崽子我养的挺好。”放下酒樽,周定心情大好,不知道是不是久未饮酒,上脸很快。
“哎哎哎,别胡说八道!”李斛一脸腻歪,抵死不承认此事。
见状,周定又撇了撇,好心情去了一半。
“你这人还是这样没劲,敢做不敢认!”
“那俩崽子,我可是当亲儿子一样帮你养着。”
李斛鄙夷的看着周定,一副你那点小伎俩骗不到我的样子。
“呵呵,你那三子我也当亲儿子养!”
周定斜眼看着李斛,好心情是去的一点不剩。
“一换二,我不亏!”
李斛拍了拍将军肚,笑呵呵的回道。
“这买卖亏不亏,你心里有数。”
周定闻言直接耷拉下脸,伸出一只手道。
“我有六个儿子,就算死一个,还能有五个。”
“据我所知,你就三个儿子,一次死俩,剩的那个可就成独苗了。”
此话一出,李斛气势大盛,目光死死锁定周定,脸上笑意不变,但咬牙切齿,冷声道。
“五个而已,试试?”
意思很明显,你周定动我嫡子,我就把你五个儿子全宰了!
周定没有被吓到,淡淡的开口道。
“你我都要死了,怎么试?”
“况且,就算我死了,大乾垮了,我嫡子背后还有王氏。”
“周氏还有翻盘的资本,李氏有吗?”
听着这话,本来还紧绷的李斛整个人突然就放松下来,言语间尽是嘲笑。
“看来你也明白,这江山,你周氏守不住!”
“那你凭什么认为王氏会保你儿子?”
“就凭那一半王氏血脉吗?”
周定没有答话,精气神莫名萎靡下去。
良久后,周定双眼浑浊,心酸怅惘的叹道。
“老二,这江山坐的没有一点滋味,我后悔了。”
“后悔当年南下,后悔当年称王。”
“后悔当年,没有直接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