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声,徐一真浑身汗毛立起来了,一个箭步来到床前,手往孩子手腕上一放,再看孩子脸色,心里一沉。
孩子脉象似有似无,偏他脸色正以极快的速度好转,眼皮轻动,马上就要醒的样子。
脱阳之症!
绝对不能让他醒过来。要是醒过来,神仙难救。
皇孙死了,他也要完蛋。
事不宜迟,他一把把孩子上衣扒了个精光,露出远比一般孩子健硕的身体。
他取出两根一寸半的针,一手拿一个。
一手放在孩子肚脐眼下面,小腹横纹处,一手放在孩子心口,稍微认了认穴,一扎。
整根针没入身体,只露了指节长短的头。
几乎是下针的瞬间,孩子脸色肉眼可见的衰败下来。
徐一真并不慌乱。
这是好事。回光返照被遏制住了。
不说能不能治好,至少不会死在眼下。
皇帝见徐一真这番动作,知道孙儿危险了。
他虽为皇帝,此刻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祖父,无能狂怒,只能搓着手,一脸紧张地看着徐一真处置。
见扎针之后,徐一真神情似乎放松了一些,他才敢说话:“咱孙儿,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住了,”徐一真以极快的速度捻动长针,每捻动几下便号一下脉,观察脉象变化。
脉象并没有变化。他的心情,并不如面上看来的放松。
皇帝并不知道这些。只知道徐一真神情放松了,又说暂时稳定了。那想来,就是稳定了吧。
皇帝本多疑,满朝文武再是鬼蜮也逃不过他的一双法眼。
现在,他选择相信,宁愿相信徐一真说的话。
徐一真此时没心情顾忌皇帝的心情,情况并没有如他想的变化。
原以为,两针下去,皇孙脉象就该平稳下来,有些微好转才是。
但并没有,仅仅是不再恶化。
当然,脉象不再恶化也不错。至少说明如同雪崩一样的病势停下来了。
停下来,总比继续发展要好。徐一真只得这样安慰自己。
但他仍旧担心。
病势如人。有的是猛张飞,看着势大却没脑子,止住了也就止住了。有的是贾诩,看着人畜无害,等反应过来已经病入膏肓。
更有病势,有着贾诩的脑子外带张飞的身子,势大不说,更如跗骨之毒难以拔除。
皇孙身上的病势是哪一种,他并不知道,更不敢抱任何侥幸。
这不比以往,任何侥幸都是拿皇孙的命去赌,也是拿自己的命去赌。
徐一真决定,停针。
所谓停针,便是针扎进身体里停上两刻钟。你我并不陌生。
但那是对成人。对于孩子,则是针刺。
其中的区别,可以理解为布洛芬成人一次一片,儿童一次半片。
这当然有风险。
不过此时皇孙已经病入膏肓,离死只有一步,也不会再坏了。
手上捻的动作停止,徐一真又坐回软凳上,手放在手腕上,监视情况。
见徐一真不再有其他治疗,而皇孙情况并没有好转,好在也没有恶化,皇帝心绪焦躁慌乱却只能强压着:
“徐先生,朕的孙儿,情况如何?”
“我已在巨阙、关元两穴下针。这两穴在督脉之上,都有护心脉强心血的功效。若两刻钟内,皇孙能够睁眼,则功成大半。若皇孙依然昏睡,我再做其他处置。”
所谓其他处置,便是手法。
针灸手法不同,效用大有不同,但大多不适合孩子。正如如今医院,儿科都是单独一科,自有道理所在。
非万不得已,他不想使用。
两刻钟,就看皇孙的造化了,也看他徐一真的造化了。
时间变得极慢,仿佛一次呼吸都用去了好长的时间,皇帝焦躁地在房间中来回踱步,徐一真倒静下心来,微闭着眼,仔细体会脉象上的一点点变化。
变化微乎其微,好在向好,让人稍稍欣慰一些。
但两刻钟能不能醒,徐一真并没有把握。
时间缓缓流逝,两刻钟过了,徐一真手拿下来,心底微微叹息。
脉象上,的确在向好,可皇孙终究没有醒来。
好在徐一真还有法。
他手捻住肚子上的针,极快速的抽插。动作像是一只鸟在啄食。
随着动作,皇孙眼珠不住的转动,眼皮不住的颤动。
最后,徐一真猛地把针抽出。
皇孙缓缓地睁开了眼。
皇帝眼见着他这一番操作,孙儿竟然真的睁开了眼,大喜过望,一下子扑倒床边,一张老脸笑得跟什么似的,看着孙儿像看着珍宝:
“好孙儿,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皇孙嗫嚅着想说什么,可终究说不出来,心一着急,又晕了过去。
皇帝神情猛地慌乱:“徐先生,我孙儿这是?”
徐一真也是紧张,号了下脉,脉象虚弱之极,好在其中生机流转,不再有身死之灾。
“陛下,皇孙大病初愈,身体虚弱,不宜激动。我开一副温补汤药,等皇孙醒来给他服下。
“明日此时再次下针,如此七天之后,皇孙当能痊愈。”
听他这么说,皇帝大喜,连忙吩咐:“徐先生真乃神医,快给徐先生拿笔墨来。”
王公公忙从书房里拿来纸笔。
徐一真刷刷写了药方,递给皇帝参看。
皇帝细细看过,转而吩咐王公公:“去叫蒋瓛来见咱。”
王公公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过不一会儿,蒋瓛来了。
皇帝把手里药方递了过去:“你亲自出宫按方抓药,之后在宫外熬成汤药,送进宫来,不可让任何人知道。”
蒋瓛不明所以,嘴上应了声是,便离开了。
“慢着。”还没走出门,又被皇帝叫住:“把皇孙这几天喝的药的药渣打包带过来。”
蒋瓛看了眼徐一真,并不多说,便离开了。
且说徐一真这边,皇帝正和蔼可亲地看着他。
说和蔼可亲,不过是皇帝自我感觉。徐一真可不敢放浪,正襟跪好,更不敢多说。
“听闻徐先生是京城流民乞丐?”皇帝拉家常的口气。
“是,草民自小是乞丐,四海为家,之后来到金陵便停住了。”
“徐先生不必跪着,”皇帝吩咐王公公:“给徐先生看座。”
王公公就把床边的软凳搬到跟前。
“谢皇上赐座。”徐一真谢了恩,大喇喇的一屁股坐下。
王公公看了直皱眉。
面见皇上,即便黄上赐座,哪有坐实的,谁不是只做半拉屁股。这年头,敢这么大大咧咧的也就蓝玉将军。
皇帝看了倒觉得有趣。自从当了皇帝,少有人在他面前稍稍放浪,此时看了倒也新鲜。
“先生凭此医术,本该不至于如此。不知是为何啊?”
徐一真也一一说了。
皇帝便愤恨地拍桌子,直说鞑子死不足惜,又说了他当年征战的故事。
徐一真也附和地说了一些平常有意思的小事。
两人神色轻松的聊天,聊到哪算哪,天南海北。直把侍立一旁的王公公看得咋舌。
这民间郎中,言语之间虽然对陛下尊敬,态度却是平起平坐。更惊奇的是,陛下竟然不反感,反而似乎很开心。
王公公看了眼徐一真,明白他已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若是当官为政必然飞黄腾达。
王公公心里挂了号,决定以后对他态度要恭敬一些。
正聊到前几天江边救了老王的事,便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转头看去,是太子过来了。
还没到皇帝问怎么了,朱标便开口:“母后醒了,说要见您。”
皇帝连忙站起来:“朕这就去。”说话间就要大步往皇后寝宫走。
徐一真连忙叫住:“陛下,我也去。正好为皇后瞧病。”
皇帝一把拽着徐一真胳膊:“那正好,随咱走。”
皇帝早年间种过田,要过饭,走南闯北,带兵打仗,极有脚力,步子又长又快。徐一真小跑着才能赶上。
朱标跟在旁边问:“雄英怎么样了?”
皇帝哈哈一笑,指着旁边狼狈跟着的徐一真:“已被徐神医治好了,徐先生说,只须七天雄英便能痊愈!”
朱标大喜,忙不迭的拱手道谢。
徐一真做了许多年的乞丐,后天不足,平常还没什么,此时小跑起来,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见皇帝太子两人走路飞快,脸不红气不喘,心里暗赞这两人身体真好。
这么好的身体,过几年是得了什么病死掉的?
徐一真说不上话,只是摆摆手。
强行军似的来到皇后寝宫,便见宫女们正小心伺候着,皇后则安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看着门口。
一见皇帝身影,她便问:“重八,雄英怎么了?”
皇帝连忙说:“妹子放心,雄英无碍了。现在是你得养好身子。”
皇后仔细看皇帝神色,见他脸上喜意潜藏不住,知道所言不虚,也不由高兴地笑起来,一个劲儿说:“这就好,这就好了。”
皇帝连忙让出道,招呼徐一真:“徐大夫,快给皇后看看。”